天剛蒙蒙亮,迎客坪的喧囂便已取代了夜晚的沉寂。
數百名少年在各自長輩或帶隊者的催促下,早早地聚集在平臺中央,帶著緊張、期待和一夜未消的疲憊,等待著決定命運的時刻。
林石靠著冰冷的石壁醒來,只覺得渾身骨頭像是散了架,腳底的刺痛感在清晨的寒氣中更加清晰。
他活動了一下僵硬的四肢,拿出水囊晃了晃,里面只剩下最后一口水。
他小心地抿了一小口,濕潤了一下干裂的嘴唇,然后珍惜地將水囊收好。
最后半塊硬邦邦的雜糧餅被他分成兩半,一半塞進嘴里慢慢咀嚼,另一半小心地包好,放回包袱。
他不知道遴選會持續多久,這點干糧是他最后的保障。
太陽終于躍出山巔,將金色的光芒灑向迎客坪。
就在這時,一陣低沉而富有穿透力的鐘聲,自鐵劍山腰傳來,悠揚回蕩,瞬間壓過了坪上的嘈雜。
人群安靜下來,所有目光都投向山道方向。
只見一行十余人,身著統一的灰黑色勁裝,步履沉穩地從山道上走下。
為首一人,年約四旬,面容冷峻,眼神銳利如鷹,掃視過來時,帶著一股無形的壓力,讓喧鬧的迎客坪瞬間鴉雀無聲。
他身后跟著的男女,年紀稍輕,但個個氣息沉穩,目光炯炯,顯然都是鐵劍門的正式弟子。
“肅靜!”為首的中年男子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我乃鐵劍門外門執事,周正。今日乃我鐵劍門納新遴選之期。凡年歲符合、身家清白者,皆可參與。
然,武道之路,非人人可攀。遴選嚴苛,旨在擇其心志堅韌、根骨尚可者入我門墻。若存僥幸,趁早離去!”
他目光掃過黑壓壓的人群,繼續說道。
“遴選分兩關。第一關,驗骨齡,查體魄,篩除身有惡疾、年歲不符者。
第二關,測根骨,考悟性,定其資質高下。現在,開始第一關!所有人,按隊列站好!”
話音落下,他身后的弟子們迅速散開,在坪上劃出幾片區域,開始組織少年們排隊。
林石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的緊張,隨著人流排入一條長隊。
隊伍緩慢地向前移動。驗骨齡很簡單,只需摸一下手腕處的骨節。
查體魄則更細致些,有弟子會檢查是否有明顯的殘疾、皮膚病或隱疾。
輪到林石時,負責查驗的是一名二十歲左右的年輕弟子,神情嚴肅。
他先是仔細摸了摸林石的手腕骨節,確認年齡無誤,然后示意林石張開雙臂,轉了一圈,又捏了捏他的肩膀、手臂和腿骨。
“太瘦了,底子薄。”
年輕弟子微微皺眉,低聲自語了一句,但并未多說什么,只是揮了揮手,“過。”
林石心中一緊,默默走到一旁等待。
他聽到不遠處有少年因骨齡超了幾個月,或被發現患有哮喘等疾病而被直接勸離,臉上寫滿了失望和不甘。這讓他更加慶幸自己雖然瘦弱,但至少身體還算健康。
第一關篩選下來,原本數百人的隊伍,竟被刷掉了近三分之一。
留下的少年們,臉上緊張之色更濃。
緊接著便是第二關。
場地轉移到了坪上一處更開闊的地方。
那里擺放著幾塊顏色各異、形狀奇特的石頭,還有幾塊刻著復雜圖案的石碑。
“此乃‘驗骨石’與‘悟性碑’。”周執事的聲音再次響起。
“驗骨石,可測爾等筋骨氣血之潛力,分上、中、下三等。
悟性碑,刻有基礎樁功圖譜,限時一炷香,觀其形,感其意,能得其三分神韻者,為合格。”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眾人。
“根骨悟性,乃武道基石。根骨決定起點,悟性關乎未來。二者皆優者,優錄。二者皆劣者,淘汰。
根骨上佳而悟性平平,或悟性尚可而根骨欠佳者,酌情收錄,入外門為雜役弟子,視其日后表現再定去留。”
雜役弟子!林石的心猛地一跳。
他之前只聽說過正式弟子,沒想到還有雜役弟子一說。
這意味著即使通過遴選,也可能只是去做苦力?
不容他多想,測試已經開始。
少年們被分成幾組,分別進行根骨和悟性測試。
林石先被分到了根骨測試組。
他學著前面人的樣子,將手按在一塊溫潤如玉的白色石頭上。
石頭入手微涼。他集中精神,卻什么也感覺不到。
幾息之后,石頭表面泛起一層極其微弱的、幾乎難以察覺的灰蒙蒙的光暈。
“下等。”負責記錄的弟子面無表情地報出結果,在名冊上劃了一下。
林石的心沉了一下。下等……果然和自己想的一樣。
接著是悟性測試。
他被帶到一塊半人高的黑色石碑前。
石碑上刻著一個人形圖案,擺著一個奇怪的姿勢。
雙腳分開與肩同寬,膝蓋微曲,雙手虛抱于腹前,脊柱挺直如松。
圖案旁邊還有一些細小的注解文字。
“此乃‘混元樁’之基礎定式。”一名女弟子站在碑旁講解。
“爾等需在一炷香內,觀此圖,揣摩其意,然后嘗試模仿。能得其形似,并隱約感受到一絲‘沉墜’或‘頂天’之意者,為合格。開始!”
林石立刻凝神,死死盯著石碑上的圖案和文字。
他從未接觸過任何樁功,只覺得那姿勢看起來簡單,但似乎又蘊含著某種難以言喻的道理。
他努力記憶著每一個細節:雙腳的距離,膝蓋彎曲的角度,雙手的位置,脊柱的狀態……
時間一點點過去。香爐里的香燃得飛快。
林石額頭上滲出細密的汗珠。他感覺眼睛發酸,腦袋發脹,那圖案似乎看懂了,又似乎什么都沒懂。
“時間到!”女弟子清冷的聲音響起。
少年們紛紛離開石碑,在空地上嘗試擺出那個姿勢。
林石也深吸一口氣,回憶著圖案,雙腳分開,膝蓋微曲,雙手虛抱……他努力挺直腰背,模仿著那個“頂天立地”的感覺。
然而,他只覺得渾身別扭。
膝蓋彎曲的角度似乎不對,腰背挺直了卻又感覺僵硬,雙手虛抱更是找不到那種若有若無的“抱球”感。
他感覺自己就像一個笨拙的木偶,生硬地擺著一個架子,完全體會不到所謂的“沉墜”或“頂天”之意。只有身體的僵硬和微微的顫抖。
女弟子在人群中穿梭,目光銳利地掃過每一個少年的姿勢。
她走到林石面前,腳步微頓,眉頭幾不可察地皺了一下,目光在林石那明顯不得要領的姿勢上停留了一瞬,又掃過他因緊張而微微發白的臉,最終什么也沒說,徑直走了過去。
林石的心沉到了谷底。他知道,自己失敗了。
連“形似”都勉強,更別提什么“神韻”了。
漫長的等待后,所有測試結束。周執事拿著名冊,開始宣布結果。
“張虎,根骨中下,悟性合格,錄為外門雜役弟子!”
“李二牛,根骨下等,悟性合格,錄為外門雜役弟子!”
“王富貴,根骨中等,悟性合格,錄為外門正式弟子!”
……
一個個名字被念出,有人歡喜,有人失落。林石緊張地聽著,手心全是冷汗。
“林石。”終于,他聽到了自己的名字。
“根骨下等,悟性……未合格。”
周執事的聲音平淡無波,聽不出情緒。
林石只覺得腦袋嗡的一聲,仿佛被重錘擊中。
未合格……這意味著連雜役弟子都沒資格?
就在他幾乎絕望之際,周執事的聲音再次響起。
“然,觀其心志尚堅,體魄雖弱卻無惡疾。準予收錄,入外門為……雜役弟子,以觀后效。”
峰回路轉!林石猛地抬起頭,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雜役弟子!雖然是最底層,但至少……留下了!
巨大的慶幸感瞬間沖垮了之前的失落,讓他幾乎站立不穩。
他用力握緊了拳頭,指甲深深掐進掌心,才勉強壓下翻騰的情緒。
“所有錄名弟子,隨我上山!”周執事不再多言,轉身朝山道走去。
林石連忙跟上雜役弟子的隊伍。
隊伍里大多是和他一樣,根骨或悟性有一項不合格的少年,臉上帶著劫后余生的慶幸和對未來的茫然。
山路蜿蜒向上,比來時更加陡峭。
林石背著包袱,拖著疲憊的身體,咬牙跟上。
他不敢有絲毫松懈,生怕掉隊被趕回去。
不知走了多久,在半山腰一處相對平緩的山坳里,出現了一片低矮的建筑群。
這些建筑遠不如山頂那些宏偉,多是灰撲撲的石屋或木屋,排列得有些擁擠雜亂。
空氣中彌漫著柴火、汗水和劣質油脂混合的味道。
“這里便是外門雜役弟子居所。”一名負責帶路的弟子指著那片建筑,語氣平淡。
“你們自己去找管事登記,領取號牌和衣物。住處四人一間,自行分配。
明日卯時初刻(清晨五點),準時到西側演武場集合,開始鍛體訓練。遲到者,嚴懲不貸!”
說完,那弟子便轉身離去,留下這群新入門的雜役弟子面面相覷。
林石看著眼前這片簡陋、甚至有些破敗的居所,空氣中混雜的氣味有些刺鼻。
這與山下仰望時那云霧繚繞、氣勢恢宏的宗門景象,形成了巨大的落差。
但他心中沒有太多失望。雜役弟子又如何?居所簡陋又如何?
至少,他留下來了。
他緊了緊肩上的包袱,那里面裝著家里最后的積蓄和半塊硬餅。
他邁開腳步,朝著那片低矮的石屋走去,眼神里只剩下一種近乎執拗的平靜。
路,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