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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乾清宮的蟠龍柱影被燭火扯得歪斜時,值夜小太監的銅手爐“當啷“墜地。

他跪爬著去撿,抬頭正撞進崇禎淬了冰的目光——皇帝半張臉隱在陰影里,另半張被信箋上的朱砂刺得發紅,指節捏著那張八百里加急的密報,竟將宣紙揉出了細碎的裂痕。

“建州主力過遵化?“崇禎的聲音像碎瓷片刮過瓦罐,“薊遼總督做什么吃的?

袁崇煥的關寧軍呢?“他突然將信箋拍在龍案上,震得茶盞跳起來,“傳內閣!

立刻!“

養心殿的門檻被內閣首輔周延儒踩得“吱呀“響時,額角的冷汗正順著官服滾進腰帶。

他剛跪下行禮,就見皇帝抄起茶盞砸在他腳邊:“通州危在旦夕,你們倒好,昨日還在爭'練兵三策'該不該撥銀!“

次輔錢龍錫抖著胡子往前爬半步:“陛下息怒,臣等已著人催勤王軍......“

“勤王軍?“崇禎抓起龍案上的象牙鎮紙砸向殿柱,“大同軍還在雁門關喝羊湯,宣府軍拖家帶口走了半月!“他突然收聲,目光掃過縮在殿角的王承恩。

老太監立刻上前半步,壓低聲音:“李通州那邊,三烽燧臺晝夜報敵,前日還命福船出渤海灣......“他摸了摸袖中檀木匣,“只是通州衛兵丁不足八千,其中能戰者不過三千。“

崇禎盯著殿外飄雪,喉結動了動:“川湖總督?!?

“臣在!“禮部尚書兼川湖總督李若星“砰“地磕下頭。

“著你八百里加急傳旨秦良玉,率白桿兵星夜北上。“崇禎抓起朱筆,筆尖在“勤王“二字上戳出個洞,“再令李牧,即刻率部赴保定接應糧道,協防運兵。“他頓了頓,又補一句,“把天津衛新鑄的機動炮組撥十門給他——那小子不是要'用海補陸'么?“

王承恩的眼皮跳了跳,迅速應下。

子時三刻,通州校場的火把將雪地映得通紅。

李牧踩著結霜的校場磚,手指劃過炮組的青銅炮管——這是他改良過的弗朗機,炮身減重三成,卻能裝三倍藥量。

陳鐵柱牽著戰馬過來,馬背上捆著用油布裹緊的鐵匣,里面是三十枚煙霧彈,硫磺味混著馬糞味直往鼻子里鉆。

“大人,三百輕騎點齊了。“陳鐵柱拍了拍腰間的雁翎刀,“民壯營的快馬都挑了最耐跑的,王公公還塞了兩箱宮里的鹿肉干?!?

李牧翻身上馬,寒風卷著他的披風獵獵作響。

他望著東南方——那里有他剛建三個月的船塢,龍骨在月光下泛著冷光。“走。“他一夾馬腹,“保定離通州三百里,秦家軍至少得七日,咱們得搶在蒙古人前面?!?

易州山道的夜比通州更冷。

李牧的坐騎在山路上打滑時,前方突然傳來悶雷似的喊殺聲。

他勒住馬,抬頭見左側山梁有火光沖天,映得半邊天都是血紅色。

“陳鐵柱,帶三個人跟我上高坡。“他解下披風遞給親兵,踩著碎石往山梁爬。

等爬到半人高的巖石后,谷底的情形豁然開朗——二十余騎白桿兵結著圓陣,為首女將銀甲上的血已經凍成黑痂,手中鐵槍挑著面“秦“字旗,旗面被箭射得像破漁網。

周圍圍了近千蒙古騎兵,馬刀在火光下泛著冷光,正呼喝著縮小包圍圈。

“是白桿兵?!瓣愯F柱瞇起眼,“那女將......好像是秦良玉的侄女沈憶君,上個月兵部邸報提過她帶三千人入川平亂?!?

李牧數了數谷底的白桿兵——只剩百余人,且多帶傷。

他摸了摸腰間的銅尺,這是他丈量過天津港潮汐的工具,此刻正抵著大腿?!肮瓤趯挷贿^兩丈,兩側陡坡有密林?!八噶酥改掀拢澳銕迨J繞到南坡制高點,見煙起就敲鑼。“又轉頭對民壯營頭目說,“北坡的柴堆和硫磺粉可備好了?“

“備好了!“頭目拍著胸脯,“十車干柴,五袋硫磺,全堆在北坡風口。“

“點?!袄钅恋穆曇粝翊懔吮暗葻煋湎驍酬嚕诮M就往谷外山壁打空炮——要讓動靜震得山都晃?!?

谷底,沈憶君的鐵槍尖又崩了個豁口。

她踢開腳邊的蒙古騎兵尸體,血腥味嗆得她咳嗽。

親衛阿秀的腸子流了一地,還在拽她的甲繩:“小姐,撤吧......“

“撤?“沈憶君反手將鐵槍扎進撲來的敵兵咽喉,“秦家的兵,只有站著死的!“她扯下被箭射穿的護心鏡,露出里面繡著白桿圖案的裹胸布,“拿我的令旗!“

最后三十個白桿兵攥緊了長矛,矛尖上的血珠正往下滴。

沈憶君深吸一口氣,剛要喊“沖“,就聞見刺鼻的硫磺味灌進鼻腔。

她抬頭,只見北坡騰起遮天蔽日的黃煙,像條毒龍直撲蒙古騎兵陣。

“馬驚了!“不知誰喊了一嗓子。

蒙古人的戰馬噴著白沫人立而起,撞翻了好幾排騎兵。

更要命的是山谷里突然炸響驚雷,震得崖壁的碎石簌簌往下掉。

沈憶君瞇眼望向北坡——密林里影影綽綽全是晃動的旗幟,喊殺聲像潮水般涌來。

“有伏兵!“蒙古首領的聲音帶著顫音,“撤!快撤——“

沈憶君的鐵槍在掌心轉了個花。

她望著混亂的敵陣,斷槍尖上的血突然熱了。

阿秀的手從她腰間滑落,最后一口氣噴在她耳邊:“小姐......殺......“

她攥緊斷槍,銀甲上的冰碴子“咔嚓“裂開。

谷口的蒙古騎兵正在潰退,馬背上的纛旗歪歪斜斜,繡著的狼頭被煙火熏得模糊。

沈憶君舔了舔嘴角的血,喉嚨里滾出一聲低笑——那笑里帶著銹鐵味,卻比任何戰鼓都響亮。

山風卷著硫磺煙掠過她的發梢時,她聽見北坡傳來更密集的喊殺聲。

沈憶君一提氣,斷槍尖對準那面狼頭纛旗:“白桿兵!“她的聲音震得山谷嗡嗡響,“隨我——“沈憶君斷槍尖挑穿狼頭纛旗的剎那,血珠順著槍桿滾進她虎口的裂口里。

那面繡著藍眼狼的旗子“嘩啦”墜地時,蒙古騎兵的陣腳徹底亂了——他們的首領正捂著咽喉在馬背上抽搐,脖頸處插著半段染血的槍頭。

“殺!”她斷喝一聲,銀甲上的冰碴子隨著動作簌簌掉落。

最后二十個白桿兵跟著她撞進敵群,長矛捅進馬腹,鐵鉤勾住騎兵的鎖子甲往下拽。

沈憶君的鐵槍又挑飛一員敵將的頭盔,刀刃擦著她左臉劃過,火辣辣的疼反而讓她眼底的光更亮了——這是她第一次覺得,死在戰場上或許不是最糟的結局。

“砰!砰!”南坡突然炸響火銃。

陳鐵柱帶著五十輕騎從密林中沖下,鉛彈擦著沈憶君耳側飛過,掀翻了她身后那騎舉刀的蒙古兵。

她轉頭望去,只見山梁上飄著“李”字大旗,旗角被山風卷起,露出下面一行“通州海防”的墨字——原來這就是王承恩嘴里“會造火炮的書生”派來的救兵。

“撤!撤!”蒙古人的呼喝里帶了哭腔。

殘兵們顧不上撿同伴的尸首,踢著馬臀往谷口逃去。

沈憶君剛要追,卻見對面山梁上有人揮起黃旗——是那個穿青布棉袍的年輕人,正站在一塊凸起的巖石上,右手舉著銅尺比了個下壓的手勢。

“收兵!”她咬著牙喝止部下,鐵槍重重戳進雪地。

白桿兵們扶著傷兵退到谷中,她這才看清那年輕人的模樣:眉峰如刀,眼尾微挑,左眉骨有道淺疤,像是被書脊磕的——倒真有幾分書生模樣,可剛才調度伏兵時的狠勁,比她見過的總兵都利落。

李牧踩著碎石下了山梁。

他的棉袍下擺沾著草屑,腰間掛著的銅尺還帶著體溫——方才量過谷口寬度,算準了硫磺煙的擴散范圍。

陳鐵柱跑過來,臉上沾著血污:“大人,敵兵退了八里地,沒敢回頭。傷兵都抬上板車了,民壯營正用雪水澆滅北坡的柴堆,風向要是轉了,咱們的人得嗆出肺來?!?

沈憶君望著那些被小心抬上板車的傷兵——阿秀的腸子被塞回腹腔,用白布裹得像根粗粽子;老伍長的腿斷了,疼得咬著牙哼,卻還朝她笑。

她喉嚨發緊,伸手去抹臉,這才發現臉上那道刀傷正往外滲血。

“你……”她盯著李牧,“怎么不追?”

“追了就是兩敗俱傷。”李牧解下腰間的酒囊拋過去,“他們帶了火折子,谷外林子里埋著炸藥——方才我聞見硝石味了。”他蹲下身,指腹抹過地上的焦土,“蒙古人要是被逼急了,會炸山封路,咱們的糧車可過不去。”

沈憶君擰開酒囊灌了一口,辛辣的燒刀子順著喉嚨往下竄。

她望著李牧身后那堆戰利品——三十匹油光水滑的戰馬,兩百石用牛皮袋裝著的炒米,還有幾箱沒開封的羊脂玉。

“這是?”

“你砍了敵將,我截了糧隊?!崩钅撂吡颂吣_邊的牛皮袋,“按軍規,前鋒得六成,斷后得四成。”他抬頭看她,“你要嫌少,我讓人再翻一遍敵營——他們首領的馬靴里還藏著張張家口晉商的借據?!?

沈憶君的手指在銀甲上敲了敲。

她見過太多文官搶功,可這書生倒好,把最金貴的戰馬和糧食都推給了她。

“合兵可以?!彼断聣K布裹住臉上的傷,“但我白桿兵走前面,你帶的民壯營跟在十里外——省得被你拖累。”

“好?!崩钅翍酶纱?,“今夜宿營山隘,我讓人給傷兵煮姜茶。”他轉頭對陳鐵柱道,“把馬料分一半給白桿兵,剩下的摻點黃豆——戰馬吃了耐餓?!?

山隘的篝火燃起來時,沈憶君蹲在火邊翻烤著鹿肉干。

她望著李牧鋪開的《京畿—保定驛道圖》,燭火在他眼底跳動,把地圖上的紅筆標記照得像血點:“七處隘口,朵顏部最可能在黑風口設伏。”他指尖點在第三處標記,“但他們不知道,黑風口東側有條暗溪,枯水期能蹚過去?!?

“你怎知有暗溪?”沈憶君的鹿肉干“啪”地掉在地圖上。

她記得上個月跟著秦良玉看軍報,那上面只提黑風口“山高林密,無徑可渡”。

沈憶君盯著他的眼睛。

火光里,他的瞳孔是深褐色的,像塊浸了茶的玉。

她突然覺得這書生有些奇怪——他不像別的文官那樣滿嘴圣人言,倒像是把整個京畿的山山水水都刻進了骨頭里。

“雙線行軍?!彼テ鸶織l在地圖上畫了道虛線,“我帶白桿兵走暗溪,你們沿官道敲鑼打鼓,引他們出來?!?

“好?!崩钅列α?,“明早寅時出發,我讓人給你備三車草席——暗溪的石頭硌腳?!?

山風突然卷著雪粒撲進帳篷。

沈憶君裹緊披風,瞥見巖壁上兩個影子正隨著篝火晃動,幾乎要疊在一起。

她心跳漏了一拍,猛地站起身:“我去查哨?!?

李牧望著她的背影消失在夜色里,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銅尺。

他知道,沈憶君的懷疑才剛剛開始——但沒關系,等她跟著他走過暗溪,見過天津衛的船塢,聽過改良弗朗機的轟鳴,那些疑慮自然會變成信任。

遠處山脊上,一匹黑馬的輪廓在雪霧中隱去。

騎者摘下蒙臉的黑布,露出半張被刀疤扯歪的臉。

他摸了摸馬鞍上掛著的狼頭令旗,從懷里掏出個銅哨吹了三聲——短促,低沉,像狼的嗚咽。

次日卯時三刻,行軍隊伍剛轉過山彎,細雨便淅淅瀝瀝落下來。

泥濘的山路沾在鞋底,像塊甩不脫的膏藥。

前軍斥候打馬狂奔而來,馬蹄濺起的泥點落在李牧的棉袍上,他抹了把臉上的雨珠,聽見斥候在馬背上喊:“大人!紫荊關外三十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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