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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寒鴉的啼鳴被北風(fēng)卷散時,李牧的手指正抵在地圖上白河?xùn)|岸的等高線上。

他身后,陳鐵柱的鐵靴碾過凍硬的草莖,發(fā)出細碎的咔嚓聲:“總兵,先鋒營的鷹炮都推上北坡了,長矛手在中間扎了三排拒馬——您看這缺口留得……”

“留著。”李牧的拇指按住地圖上用炭筆圈出的南坡,“皇太極的哨騎這兩日在北邊打轉(zhuǎn),圖的是探我虛實。咱們把營寨扎得密不透風(fēng),他倒要起疑;留個缺口,再讓民夫往那堆糧袋——”他抬眼望向遠處正用麻繩捆扎草袋的民夫,“裝得越像真糧囤越好,空的。”

陳鐵柱的濃眉擰成疙瘩,手不自覺地去摸腰間的雁翎刀:“這不是把軟肋亮給韃子看?末將前日跟著您查點軍糧,庫里米袋子都見底了,要是真讓他們沖進來……”

“所以才要他們以為這是軟肋。”李牧翻身下馬,皮靴踩進半尺深的雪窩,“你當(dāng)后金的巴牙喇是傻子?可他們更信眼睛。咱們?nèi)奔Z是真,營寨空虛是假——他們?nèi)舨粊恚f明皇太極還在猶豫,那咱們就燒了這假糧囤,殺到遵化城下,逼他來。”

王承恩的青布棉袍在風(fēng)里鼓成個球,他扶著腰間的象牙朝笏走過來,指尖沾了點雪搓著:“李大人這計,怕比燒赤壁的火還燙。前日圣諭里說‘便宜行事’,可真要把韃子主力引過來……”

“引過來才好。”李牧彎腰抓起一把雪,看它在指縫間簌簌落下,“己巳之變,皇太極繞開寧錦防線,就是算準(zhǔn)了咱們關(guān)寧軍回援不及,京畿兵毫無戰(zhàn)力。可他不知道——”他突然攥緊雪團,指節(jié)泛白,“我來了。”

晨霧未散時,斥候的馬蹄聲撞碎了營寨的寂靜。

那騎兵滾鞍落馬,甲葉上還掛著霜花:“報——北道十里外發(fā)現(xiàn)后金哨騎,約百騎,正往南探!”

陳鐵柱的刀鞘“當(dāng)”地撞在拒馬上,震得長矛手們齊齊抬頭。

王承恩的喉結(jié)動了動,剛要說話,卻見李牧已經(jīng)扯下斗篷甩給親兵:“傳令下去,全軍卸甲入林,火器兵塞住火門,誰要是露出半片甲光——”他掃過隊列,“按軍法抽二十鞭。”

“那十名兄弟……”陳鐵柱指了指正在換破衣的精銳,他們臉上抹了黑灰,正把馬韁繩纏得松松垮垮。

“他們要喊‘大營沒糧了’,要跑散,要讓韃子的哨騎追上兩個。”李牧的聲音突然放輕,像在哄孩子,“別怕疼,挨兩箭換韃子三百騎,值。”

未時三刻,風(fēng)里飄來馬糞混著鐵銹的味道。

陳鐵柱趴在樹后,睫毛上凝了層白霜,看著三百后金騎兵像黑色的潮水漫過南坡缺口。

帶頭的白甲喇章京舉著鑲紅邊的令旗,馬刀在陽光下劃出半弧——那是“沖鋒”的信號。

“五百步。”李牧的聲音從他耳邊炸響。

陳鐵柱這才發(fā)現(xiàn)總兵不知何時趴到了自己身邊,手里攥著根細竹棍,正一下下敲著面前的凍土,“四百步……三百步!”

“放!”

第一排火銃手同時抬起槍管,鉛彈破空的尖嘯撕開空氣。

最前排的三匹戰(zhàn)馬突然人立而起,馬背上的旗丁被甩出去丈遠,后腦勺砸在凍硬的地面上,紅的白的濺了滿地。

第二排火銃手已經(jīng)填好藥線,第二輪齊射緊接著響起,這次更準(zhǔn),幾個正抽刀的甲兵胸口中彈,連人帶甲栽進雪堆。

“三段擊!”陳鐵柱扯著嗓子喊,聲音破了音。

第三排火銃手的槍焰騰起時,第一排已經(jīng)重新裝藥完畢。

三輪射擊像潮水般漫過敵陣,戰(zhàn)馬被鉛彈驚得四處亂竄,騎兵的喊殺聲變成了哭嚎——他們本以為這是座不設(shè)防的糧營,沒想到草袋后面藏著會吐火的鐵管子。

“炮組推進!”李牧拍了拍陳鐵柱的肩,手指向左側(cè)土溝。

兩門鷹炮被八名炮兵推了出來,炮口已經(jīng)塞進霰彈。

隨著火繩落下,炮膛里的碎鐵渣子呈扇形炸開,正撞在擠成一團的騎兵中間。

一個黃甲的牛錄額真被彈片削掉半張臉,手里的鑲藍旗“撲”地栽進雪堆,染出大片刺目的紅。

三百騎的沖鋒隊形徹底亂了。

有戰(zhàn)馬踩中同伴的尸體,前蹄一軟,連人帶馬滾進拒馬陣,被長矛手趁機捅穿了咽喉;有旗丁撥轉(zhuǎn)馬頭想逃,卻被后面涌上來的騎兵撞得人仰馬翻。

雪地上的血跡很快結(jié)成冰,泛著詭異的紫。

“大人!”王承恩的聲音從身后傳來,他的棉袍上沾了火藥味,“韃子的千總在重組!他們要繞東側(cè)林子——”

李牧瞇起眼,望著正朝東北方移動的小股騎兵。

他摸了摸腰間的海浪紋總兵印,指腹擦過那道新刻的紋路,像在摸渤海灣的潮水。

林子里傳來輕微的馬蹄聲,很輕,輕得像春風(fēng)吹過松針——那是他昨日派去埋伏的騎兵預(yù)備隊,此刻正攥緊馬刀,盯著東北方的動向。

殘陽把雪地染成血紅色時,陳鐵柱踢了踢地上的后金頭盔,上面還嵌著半顆鉛彈。

他抬頭看向李牧,發(fā)現(xiàn)總兵正望著北方的燕山山脈,那里的狼煙不知何時散了,只余下幾縷灰黑,像條斷了脊梁的蛇。

“大人,韃子跑了?”

“沒跑。”李牧的聲音被風(fēng)吹散,“他們只是去叫更狠的角色了。”

林子里的馬打響鼻的聲音突然清晰起來,混著遠處若有若無的馬蹄聲,像極了暴雨前的悶雷。

林子里的馬蹄聲越來越近時,李牧的后槽牙輕輕咬了咬舌尖。

他蹲在土坡后,指節(jié)抵著凍硬的枯草,看著那二十余騎后金騎兵正貼著林緣往東北方向挪——他們的馬鐙上還掛著血,顯然剛從正面戰(zhàn)場潰退出來,此刻正想繞到明軍側(cè)后,找條逃生的豁口。

“大人,預(yù)備隊該動了。“陳鐵柱的聲音帶著硝煙味,他腰間的短銃還在發(fā)燙,“末將這就去——“

“等等。“李牧抬手按住他的胳膊,目光掃過騎兵隊最后那匹青驄馬。

馬上的旗丁鎧甲比旁人多了道金線,“那是牛錄額真的護旗手。“他指尖在雪地上劃出半道弧線,“讓張狗子帶左隊截前,李二虎帶右隊堵后——要活的。“

陳鐵柱愣了愣,突然咧嘴笑出白牙:“大人是要審那韃子官?“

“審不審的再說。“李牧拍了拍他肩膀,“先讓咱們的騎兵把狼崽子的尾巴踩住。“

林深處傳來一聲短促的鶴唳。

這是昨日黃昏李牧教給騎兵隊的暗號——用竹哨模仿野鶴的鳴啼。

話音未落,東側(cè)林子突然炸響一片馬蹄聲,三十余騎明軍騎兵像出鞘的鋼刀般斜刺里殺出。

他們的馬鐙上纏著破布,馬蹄裹著麻絮,竟半點沒讓后金騎兵提前察覺。

當(dāng)先的張狗子舉著馬刀,刀背在陽光下一閃:“殺!“

后金騎兵的驚呼聲被馬刀劈斷。

青驄馬的護旗手剛要撥轉(zhuǎn)馬頭,李二虎的馬已經(jīng)撞到他側(cè)腹,兩人同時落馬。

明軍騎兵的馬隊像張網(wǎng)般撒開,把二十余騎死死圍在中間。

正此時,陳鐵柱的火器兵從正面壓了上來——他們早把長銃換成了短銃,鉛彈專門往馬腿上招呼。“噗“的一聲悶響,一匹黑馬前腿中彈,當(dāng)場栽倒,把背上的旗丁甩進雪堆。

“長矛隊!“李牧扯開嗓子喊。

原本守在拒馬后的長矛手早解了繩索,此刻組成楔形陣往前推。

矛尖在夕陽下泛著冷光,像一片移動的鐵刺猬。

有后金騎兵揮刀去砍矛桿,卻被后面的長矛手趁機捅穿了軟肋。

血濺在矛尖上,又被寒風(fēng)凍成暗紅的冰珠。

這場圍殲戰(zhàn)持續(xù)了不到半柱香。

當(dāng)最后一個旗丁被長矛釘在雪地里時,陳鐵柱踹了踹那護旗手的胸口。

那韃子官半邊臉都是血,卻還咬著牙不吭聲。

李牧蹲下來,用刀尖挑起他脖子上的狼牙墜子:“你主子是哪個牛錄的?“

“殺了我吧。“護旗手吐了口帶血的唾沫。

李牧突然笑了:“你當(dāng)我稀罕殺你?“他轉(zhuǎn)頭對親兵道,“剝了他的甲,扔到火盆邊烤著——等他凍得骨頭縫里冒寒氣,再端碗熱羊湯過來。“護旗手的瞳孔猛地收縮,這才想起漢人里早有“攻心為上“的說法。

殘陽墜入西山時,戰(zhàn)場已經(jīng)收拾得差不多了。

陳鐵柱踩著積雪過來,懷里抱著一摞繳獲的皮甲:“大人,斬了一百三十七級,戰(zhàn)馬八十四匹——韃子的馬比咱們的壯實。“他掀開甲片,露出里面密密麻麻的鉚釘,“您看這工藝,怕是從撫順鐵匠鋪搶的。“

李牧沒接話,目光落在不遠處的傷兵堆上。

醫(yī)官老周正蹲在地上,用麻線給一個士兵縫合肚子上的刀傷。

他先拿酒葫蘆往傷口上倒,士兵疼得直抽冷氣,老周卻罵:“忍著!

李大人說這叫'消毒',能防爛瘡。“縫完最后一針,他又扯過塊干凈布裹上,“明日就能喝稀粥了。“

王承恩不知何時湊了過來,他的棉袍前襟沾著血,此刻正瞪大眼睛看那傷兵:“剛還疼得打滾,這會子倒能坐起來了?“

“王公公。“老周擦了擦手,“李大人教的法子邪乎得很——用布帶子扎住胳膊,血就不噴了;酒燒過的針穿線,傷口就不爛。

前日那個斷腿的,要擱以前早喂了野狗,現(xiàn)在還能跟我嘮嗑呢。“

傷兵突然抬起頭,聲音啞啞的:“公公,真不疼了。“他摸了摸肚子上的布,“就跟被馬蜂蟄了似的。“

王承恩的喉結(jié)動了動,伸手摸了摸那布帶,又碰了碰酒葫蘆。

酒氣混著血腥氣鉆進鼻子,他突然想起今早李牧說的話:“兵者,國之大事,死生之地。“原來這“大事“里,不只有刀槍劍戟,還有怎么讓活人少死,讓傷兵多活。

“李大人。“他轉(zhuǎn)身看向李牧,聲音輕得像嘆氣,“您這哪是練兵,是......是積德。“

李牧正在數(shù)戰(zhàn)馬的牙口,聞言抬頭笑了笑:“兵者,救命之術(shù)也。

殺一人是惡,救百人是善——王公公覺得,這仗咱們該不該打?“

王承恩沒答話,只是用力點了點頭。

他的目光掃過校場上陳列的彎刀、皮甲,掃過正在擦短銃的士兵,掃過圍著火堆喝熱粥的傷兵,突然覺得這白河岸的寒風(fēng),似乎沒那么刺骨了。

當(dāng)夜,中軍大帳里點著三盞牛油燈。

各衛(wèi)把總以上的軍官擠了滿滿一帳,有幾個昨日還在背后罵“書生誤國“的,此刻都縮著脖子不敢抬頭。

李牧展開《通州防務(wù)圖》,炭筆在“順義-香河“一線重重畫了道杠:“皇太極吃了敗仗,必然要找咱們的弱處。

這一線是白河的軟肋,他若從這里合圍......“他的手指頓了頓,“咱們的腦袋就要搬家。“

“那怎么辦?“左衛(wèi)把總張大膽搓了搓手,聲音比白天軟了三分。

“建三座烽燧臺。“李牧指了指圖上的三個紅點,“每座臺配五名火銃手,晝夜輪哨。

煙里摻狼糞,白天看得見;火里加松脂,夜里照得亮。“他又抽出另一張紙,“再設(shè)快速反應(yīng)營,三百精兵,配短銃、鷹炮,哪里有警哪里去——陳鐵柱,你當(dāng)這個營的千總。“

陳鐵柱“啪“地磕了個響頭:“末將肝腦涂地!“

帳外突然起了風(fēng),把燈芯吹得直跳。

王承恩望著晃動的燈影,忽然發(fā)現(xiàn)李牧的影子里多了道刀疤似的紋路——那是白天被流矢劃破的披風(fēng),此刻正隨著他的動作輕輕飄動,像道未愈的傷口。

“都記好了?“李牧合上地圖,目光掃過眾人,“明日卯時三刻,各衛(wèi)出兩百民夫——“他的聲音突然低了些,“傷兵也去,搬石頭的活計,慢慢來。“

散帳時已是三更天。

李牧裹著披風(fēng)走到帳外,抬頭望向北邊的天空。

三顆流星正從燕山方向劃過,拖出長長的光尾,像三枝未及點燃的火箭。

他數(shù)了數(shù),第一顆墜向順義,第二顆墜向香河,第三顆......正好墜在白河渡口的位置。

“大人。“陳鐵柱的聲音從身后傳來,“民夫隊說明日就能動工。“

李牧沒回頭,只是望著流星墜落的方向:“告訴他們,這三座臺不是砌磚,是......“他頓了頓,“是給皇太極的請?zhí)!?

北風(fēng)卷著雪粒子打在臉上,有點疼。

但李牧知道,等這陣風(fēng)過去,白河岸的凍土下,該有什么東西要發(fā)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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