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鏈鎖紅痕
- 燼燈辭
- 離開愛情
- 2689字
- 2025-08-21 07:50:28
靈汐在濃霧里走了不知多久,腳下的青石板漸漸寬闊,腥氣淡去,清冽的冷漫上來,像極了誅仙臺雪夜的風。前方的霧裂開道口子,露出座青石高臺,臺基埋在霧里,像浮在云端的孤島。
那是斷塵臺。
臺邊立著丈高的黑石碑,刻著“擅入者魂飛魄散”,字跡深刻入石,邊緣泛著暗紅,像被血浸透了三百年。風穿碑縫,嗚咽聲聽得人心頭發緊。
臺中央,站著那個玄衣男子。
他背對著她,玄袍在風里輕晃,墨發用木簪束著,幾縷碎發垂在頸后,沾著未化的霜。腳踝纏著玄鐵鏈,一端嵌進臺中石柱,另一端繞了三圈,鏈節上的“渡魂”符咒在霧里泛金光——和他袖口的字一模一樣。
他身前石縫里插著柄劍,劍身凝著厚霜,連劍穗紅繩都結著冰,仿佛三百年未融。
靈汐的心跳漏了一拍,腳步像被釘住。她認得這柄劍,三百年前,他握它在九重天門外獨擋十萬魔兵,劍峰挑落魔尊法器時,也是這樣凝著霜,冷得讓人不敢直視。
“你來了。”
男子的聲音比回廊時更啞,像被鐵鏈磨過,帶著沉郁的疲憊,沒回頭卻精準捕捉到她的存在。
靈汐攥緊袖袋里的衣袂,指尖觸到焦痕:“我……”
“誰讓你來的?”他打斷她,緩緩轉過身。
靈汐看清了他的臉。眉骨高挺,鼻梁挺直,下頜線比記憶里更鋒利,左眼角淚痣紅得像血,眼底卻蒙著層灰,像被濃霧遮了三百年。嘴唇抿得緊,唇色泛白,嘴角似有未擦的血跡。
最讓她心驚的是他的眼——曾映著桃花笑的眼,此刻像結了冰的忘川河,冷得沒波瀾,只在掃過她時,飛快掠過一點淡紅,快得像錯覺。
“我自己來的。”靈汐聲音發顫,踏上斷塵臺第一級臺階,“我想問你……”
“站住。”
男子突然握住劍柄,猛地拔出。
劍身在霧里劃出道寒光,霜氣彌漫,逼得靈汐后退。劍尖停在她眼前三寸,霜氣落睫毛上,凍得生疼。
“斷塵臺的規矩,你看不見?”他聲音冷得像冰,“忘川天無你容身之地,再往前一步,休怪我劍下無情。”
靈汐盯著劍,劍峰霜氣里凍著細碎光點,像三百年前雷劫夜的星火。她不怕劍,只怕他眼底的冷漠——那比任何利刃都傷人。
“我只想知道,你是不是玄淵。”她抬頭直視他,聲音不大卻清晰,“三百年前誅仙臺替我擋天雷的玄淵,忘川渡口握著半塊玉佩的玄淵……是不是你?”
男子握劍的手猛地收緊,指節泛白,劍峰霜氣更濃。他盯著她,眼底紅痕漸清,像在極力壓制,過了好一會兒,才從牙縫擠出幾個字:“渡魂使鎮守斷塵臺,只認規矩,不認舊人。”
靈汐的心沉了下去。
她注意到他腳踝的玄鐵鏈,鏈節上不僅有符咒,還纏著暗紅血痕,新傷疊舊傷,觸目驚心。這鎖鏈是道封印,鎖著他的仙力,讓他困在臺上,做個沒有過去的守護者。
還有他手中的劍,霜氣絕非尋常,碰之寒徹骨髓,劍身隱約有燒焦痕跡,像被雷火灼過,又被極寒仙力凍住,三百年未消。
“你的劍……還有你的鎖鏈……”
“與你無關。”男子收回劍,卻握在手里,保持著隨時能再拔的姿態,“霧靈呢?怎么讓你跑出來了?”
靈汐一怔,低下頭:“我……迷了路,不知不覺就到了這里。”
這話連她自己都不信,可她不知道還能說什么。以他現在的態度,說循著他的氣息找來,只會更決絕。
男子盯著她,目光掃過她鼓鼓囊囊的袖袋,嘴角似扯了一下,像笑卻無暖意,眼底冷漠更甚。
他顯然看穿了她的謊言。
靈汐臉發燙,手指絞著衣袖,等著他戳破,等著更嚴厲的驅趕。
可他沒有。
過了片刻,他抬手對濃霧揚了揚:“霧靈。”
兩道青光竄出,凝成霧靈的身形,恭敬立在一旁:“渡魂使。”
“帶她回寂光殿。”男子聲音平板,“看好了,別再讓她跑出來。”
“是。”霧靈轉身看靈汐,青光里帶著命令。
靈汐還想說什么,卻被他的眼神制止——別再說話,別再靠近。
她跟著霧靈轉身,走下斷塵臺。風大了些,耳邊一縷碎發飄向石碑,像舍不得離開。
即將踏入濃霧的瞬間,眼角余光瞥見,玄淵轉身時,指尖極快拂過石碑,輕得像雪花落下。他將那縷發絲攏入掌心,隨即握緊拳頭,指節泛白。
那動作快得像幻覺,卻讓靈汐摸了摸鬢角——那里空落落的,只剩霧的濕冷。
心口卻突然暖起來,像有朵小火苗,在三百年的寒意里悄然燃起。
被霧靈裹挾著往回走,靈汐頻頻回頭,斷塵臺在霧里漸淡,玄淵縮成小黑點,始終立在石碑旁,像尊不會動的石像。腳踝鎖鏈拖出細碎響,風里似纏著他那句“只認規矩不認舊人”,可掌心那點被發絲焐過的暖意,真實得讓她鼻頭發酸。
霧靈走得快,冰碴被踩得咯吱響。靈汐被帶著踉蹌穿過回廊,白骨和黑氣提醒她,若不是玄淵,她早已成了噬憶獸的口糧。可她不后悔,哪怕再被劍指著,她也想再看一眼——看他劍上的霜是不是三百年前的那層,看他腳踝的鎖鏈是不是為她而纏。
“渡魂使鎮守斷塵臺千年,從無例外。”霧靈開口,“他的劍斬過十萬怨魂,鎖鏈鎖著三界最兇的戾氣,你靠近他,只會被戾氣反噬,連靈識都保不住。”
靈汐腳步一頓。她想起玄淵劍峰上的光點,眼底那抹紅痕,原來那是被鎖鏈困住的戾氣。三百年前能單劍劈開黑海妖窟的上神,如今竟要靠自身仙力鎮壓兇煞,難怪他拒人于千里之外。
“他是玄淵,不是什么渡魂使。”靈汐輕聲反駁,語氣堅定。
霧靈的青光閃了閃,像在嘲諷:“三百年能磨平忘川的石頭,還磨不掉你的執念?他早不是當年的玄淵了,渡魂使沒有過去,只有守臺的命。”
靈汐沒再說話。她攥緊袖袋里的衣袂,焦痕硌著掌心,像在提醒她,三百年前雷火里他炸開的衣袍,三百年后他眼底的紅,從來都不是假的。他只是把痛藏在冷漠的規矩后,藏在不回頭的決絕里。
回到寂光殿時,天已微亮。霧靄更濃,燼燈光暈黯淡。霧靈將她推回殿內,青光掃過她袖袋時頓了下,沒多問,只留句“安分些”,便隱入霧中。
靈汐癱坐在地,背靠著冷壁,渾身力氣像被抽干。斷塵臺的畫面反復閃現:石碑血字,腳踝鎖鏈,劍上不化的霜,他拂過石碑的指尖……原來他什么都知道,知道她撒謊,知道她藏著衣袂,甚至知道那縷被風吹走的發絲。
他只是不說。
就像三百年前,誅仙臺雪夜,他替她扛下罪責,挨了三十道天雷,卻沒說過一句疼;就像忘川渡口,他攥著半塊玉佩,卻裝作不認得她,只說“你早把該還的都留在誅仙臺了”。
靈汐掏出衣袂和陶片,對著放在掌心。衣袂焦痕與陶片缺口,竟隱隱能對上,像三百年前被硬生生扯斷的東西。她想起玄淵劍穗上的紅繩,當年被雷火燎得蜷了邊,卻始終系在劍柄上,從未解開。
原來有些東西,就算斷了、碎了,也會以另一種方式連在一起。
她將衣袂和陶片藏好,抬頭望殿外濃霧。斷塵臺的方向被霧遮得嚴實,可她清楚,絕不會就此罷休。玄淵守著他的規矩,她便守著她的執念,總有一天,她要走到他面前,告訴他,三百年前沒說完的話,她還記得;三百年后他肩上的枷鎖,她想替他分擔。
霧靄深處,燼燈的光暈輕晃,像在回應她的決心。靈汐站起身,拍了拍裙擺的灰,目光穿過重重霧靄,望向斷塵臺的方向,眼底燃起微光,比殿內所有燼燈都亮。
她知道,下一次再去斷塵臺,絕不會再是“迷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