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霧裂玄光
- 燼燈辭
- 離開愛情
- 2572字
- 2025-08-21 07:43:25
霧靈換班的間隙總是短暫的。
靈汐蹲在殿角最濃的霧靄里,數著霧流的頻率——三百年的沉寂讓她摸清了規律,每到丑時三刻,殿壁東北處的霧會變得稀薄,像被無形的手撥開道縫隙,那是結界最松的時刻。
她屏住呼吸,指尖抵著微涼的霧壁,心臟跳得像要撞碎肋骨。方才霧靈隱去身形前,兩點青光掃過她時帶著明顯的倦怠,這是她等了三個月才等來的機會。那些懸浮的燼燈還在霧里晃,可她知道,自己的燈絕不在寂光殿——那道風雪里的玄衣身影,那聲藏著疼的“滾回去”,都在霧靄外等著她。
“呼——”
靈汐猛地發力,身體撞進那道霧的縫隙。刺骨的寒意順著毛孔往里鉆,比殿內的霧冷上十倍,帶著點鐵銹般的腥氣。她踉蹌著沖出幾步,回頭時,身后的霧壁已重新合攏,白茫茫一片,再看不出任何縫隙。
這里是忘川回廊。
腳下的青石板凍得發硬,每走一步都能聽見鞋底與冰碴摩擦的脆響。霧氣比寂光殿更濃,前方幾步外便看不清輪廓,只有風穿過回廊的嗚咽聲,像有什么東西在暗處磨牙。
靈汐握緊拳頭,掌心沁出的汗瞬間被凍成細冰。她記得霧靈說過,忘川回廊里藏著“食憶之獸”,專啃生靈的記憶,被它們纏上的,最后都會變成沒有過去的空殼。
可她不怕。
比起在寂光殿里被磨掉所有念想,她寧愿被撕碎在找燈的路上。
她順著回廊往里走,青石板上偶爾能看見散落的白骨,被霧浸得泛著青白。空氣里的腥氣越來越重,混著霧的濕冷,嗆得她喉嚨發緊。
突然,腳下踢到個硬東西。
靈汐彎腰拾起,是半塊碎裂的陶片,邊緣還留著焦黑的燈芯痕跡——是盞燼燈的殘骸。她指尖撫過陶片內側,那里竟刻著個模糊的“淵”字,被磨得快要看不清,卻讓她心口猛地一跳。
是他的燈?
就在這時,濃霧里傳來“悉悉索索”的響動,像有什么東西正拖著爪子爬過來。聲音很輕,卻帶著種黏膩的陰冷,順著回廊的石柱往上爬,在霧里投下扭曲的黑影。
靈汐猛地后退一步,將那半塊陶片攥進掌心。
三只怪物從霧里鉆了出來。
它們約莫半人高,身子像枯瘦的骨架,覆著層暗灰色的黏液,每動一下都能聽見骨頭摩擦的“咯吱”聲。兩團綠油油的光懸浮在眼眶里,沒有瞳孔,卻死死鎖著靈汐,像在打量獵物。
是噬憶獸。
靈汐的心跳瞬間漏了一拍。她曾在寂光殿的霧靄里見過它們的影子,卻沒料到真身竟如此猙獰。
“嗬……”
中間那只噬憶獸咧開嘴,露出尖牙,嘴角淌下的黏液落在青石板上,瞬間腐蝕出小坑。它猛地撲了過來!
靈汐側身躲開,后背撞上冰冷的石柱,疼得悶哼一聲。另外兩只立刻圍上來,形成三角之勢。它們周身的黑氣像活物般蔓延,觸到她手臂時,靈汐腦中突然劇痛——
雷火里玄淵炸開的衣袍,誅仙臺雪地里的血珠,忘川渡口他鎖骨處的鐵鏈……那些畫面突然模糊,連帶著心口的抽痛都淡了幾分。
“不——”
靈汐死死咬住舌尖,用疼痛喚醒神智。她知道,這是噬憶獸在啃食她的記憶!一旦畫面消失,她就真成了“無垢空殼”,再也找不到那盞燈,找不到玄淵了。
她抓起地上的白骨砸去,卻被怪物的黏液腐蝕成粉末。
噬憶獸被激怒,綠光驟亮,嘶鳴著涌來,黑氣幾乎要將她吞沒。靈汐閉上眼,腦中只剩下玄衣背影、劍穗紅繩、裂玉佩——
就在黑氣即將觸到眉心時,一道黑影從濃霧深處掠來!
“唰——”
劍光破開霧氣,帶著凜冽的霜氣,快得只留銀白殘影。靈汐只覺眼前一冷,再睜眼時,三只噬憶獸已被凍在半空,綠光在冰里掙扎幾下便熄滅了。冰雕裂開細紋,碎成滿地冰晶,黑氣也被凍成粉末,風一吹就散了。
回廊里只剩下靈汐的喘息,和另一道沉穩的呼吸。
她抬起頭,看見霧里站著個男子。
玄色衣袍,墨發高束,背影挺拔如松,正背對著她收劍。劍柄上的紅繩在霧里輕晃,像團跳動的火苗。
是他。
靈汐的心臟又酸又脹。她張了張嘴,想問的話全堵在喉嚨里,只剩滾燙的眼淚在眼眶里打轉。
男子收劍的動作頓了頓,聲音冷硬如冰,像回廊里凍了三百年的青石板:
“滾回去。”
兩個字,沒有情緒,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決絕。
靈汐的眼淚,瞬間落了下來。
男子收劍入鞘,劍穗紅繩掃過衣袍,帶起輕響。他轉身要融入濃霧,玄色衣袍掃過青石板,留下轉瞬即逝的影。
“等等!”靈汐的哭腔在回廊里蕩開,“你是誰?你認識我嗎?”
男子的腳步頓住了。
霧氣繚繞中,他袖口“渡魂”二字在微光下閃過暗紫色,像極了三百年前,他替她扛下天雷后朝服上的血漬。
他側過臉,半張下頜冷硬如刀削:“這里不是你該來的地方。噬憶獸只是開始,再往前……”
他頓了頓,咽回后面的話,只剩一聲幾不可聞的悶哼,像在壓抑痛楚。
靈汐攥緊陶片,看清他脖頸處有道泛著紅的傷痕,被衣領半掩著,像剛被玄鐵鏈磨破的新傷。
“你是不是……玄……”
“走!”
男子猛地轉回身,聲音陡然拔高,帶著暴躁的警告。他身影一縱,消失在濃霧里,只留下漸遠的鐵鏈拖地聲——和忘川渡口石臺上的聲響一模一樣。
回廊重歸死寂,靈汐蹲下身,眼淚砸在青石板上,濺起細小的冰花。
他明明就在眼前,背影、聲音、“渡魂”二字都刻在記憶里,可他卻在躲她,像三百年前誅仙臺雪夜,把她往結界里推時的后怕。
靈汐吸了吸鼻子,瞥見腳邊有片深色布料躺在冰碴里。是他的衣袂,被石柱勾下的一小塊,邊角沾著薄霜,還有塊被火焰燎過的焦痕——和雷劫夜他炸開的衣袍碎片一模一樣。
指尖觸到薄霜的瞬間,一股寒意竄遍四肢百骸,腦海里炸開無數畫面:
濃得化不開的血腥味,混著雷火灼燒的焦糊氣;紫黑天雷劈開云層,劈在某個擋在她身前的背上,發出皮肉開裂的聲響;玄淵咬著牙,嘴角溢著血沫,卻死死按著她的頭:“別抬頭……”
“啊!”
靈汐猛地松手,畫面消失,只剩太陽穴的劇痛和心口的酸軟。
她看著那片衣袂,突然明白了。
他不是在躲她。
他在用自己的方式護著她——就像三百年前,替她扛天雷,替她領罰,替她擋下所有傷痛,包括讓她記起過往的痛。
靈汐撿起衣袂,小心疊好,放進袖袋,和刻著“淵”字的陶片放在一起。
霧又濃了,回廊深處傳來獸吼,可她心里的慌少了大半。
他就在這忘川深處。或許被困著,或許在受苦,或許還在怪她莽撞,但他沒有消失。
這就夠了。
靈汐挺直脊背,望向他消失的方向。霧氣濃重,冰碴硌得腳生疼,可她的腳步比來時更穩。
她要找到他。
不管前面有多少噬憶獸、玄鐵鏈,她都要走過去。
因為衣袂上的霜氣告訴她,他在疼。
因為陶片上的刻痕告訴她,他在等。
靈汐最后看了眼身后,寂光殿已被濃霧遮住,像個回不去的舊夢。她深吸一口氣,攥緊袖袋里的衣袂和陶片,一步步走向霧更濃的地方。
回廊的風里,那句冷硬的“滾回去”,此刻聽來像句藏得極深的話——
別走太遠,等我來接你。
而她的回答,藏在腳步聲里,清晰又堅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