激光紅點如毒蜂的復眼,密密麻麻釘死在管道壁上,將我牢牢鎖定。高頻嗡鳴聲在狹窄空間里共振,壓迫著耳膜和神經。不需要回頭,也能感知到退路同樣被這致命的蜂群封死。
“蜂巢”在掌心冰冷地沉默,剛才那一下震動,是嘲諷,是陷阱完成的信號。從“數據墳場”的“順利”讀取,到警方的“妥協”放行,一切皆是精心編排的劇本,只為將我驅趕到這個絕佳的屠宰場——他們主場的最深處。
憤怒嗎?有一點。但更多是一種冰冷的、近乎麻木的清醒。獵食者布下陷阱天經地義,被獵殺只怪自己不夠警覺,或者……籌碼還不夠重。
他們的目的是“蜂巢”和坐標。我死了,坐標消失,“蜂巢”可能自毀。他們不敢賭。這就是我此刻唯一的、脆弱的盾牌。
不能動。任何細微的動作都可能招致瞬間的毀滅。
時間在嗡鳴聲中黏稠地流逝。汗水順著鬢角滑落,滴在滾燙的管道上,發出輕微的“滋”聲。
他們在等什么?等我自己崩潰?還是等某個擁有更高權限的存在到來?
來了。
嗡鳴聲中出現了一絲新的頻率,更低沉,更具權威性。密集的激光紅點微微向兩側移動,讓出一條狹窄的通道。
管道深處,陰影蠕動,一個身影緩緩浮現。
不是機器人,也不是全身裝甲的士兵。
是一個女人。
她穿著剪裁合體的深灰色西裝套裙,身材高挑,頭發一絲不茍地挽在腦后,露出一張足夠稱得上美麗、卻冰冷得像精密儀器的臉。她的眼神掃過來,沒有殺氣,沒有情緒,只有一種純粹的、打量物品般的審視,與這地下戰場的氛圍格格不入,卻又奇異地掌控著一切。
她的目光在我臉上停頓半秒,然后落在我緊握的右手上。
“編號734,臨時調用權限‘會計’?!彼穆曇羝街保羯珢偠?,卻沒有任何起伏,像語音合成軟件讀出的最優選項,“交出‘源點’及所有衍生數據。這是最后一次合規移交指令?!?
合規移交?編號?他們把我也算作他們的“資產”了?
我喉嚨干澀,發出的聲音嘶啞難聽:“‘園丁’呢?他想要的東西,你來做主?”
“我的權限足以處理當前事件?!弊苑Q“會計”的女人淡淡道,語氣沒有絲毫變化,“你的狀態評估為‘不穩定資產’,需立即回收。抵抗無效,且會導致你的最終價值歸零?!?
她向前邁了一步,高跟鞋踩在金屬管道上,發出清脆的敲擊聲,在這充滿殺機的嗡鳴聲中異常刺耳。她伸出手,掌心向上,動作標準得像禮儀教科書?!耙平??!?
壓力驟增。周圍的無人機蜂群嗡鳴聲變得更具威脅性。
我看著她,忽然笑了,扯動干裂的嘴唇,帶著血沫子:“‘會計’……只算賬面盈虧,不管倉庫里的貨到底沾沒沾血,是吧?”
她的眼神沒有絲毫波動,連睫毛都沒顫一下:“情緒化冗余信息。最后一次警告,移交?!?
“你要這個?”我緩緩抬起緊握的右手,將“蜂巢”展現在她眼前。它依舊啞黑死寂?!斑€有‘母體’發瘋前留下的坐標?你知道那坐標指向哪里嗎?就在你腳下!你知道那到底是什么嗎?‘門’后面又是什么?”
我死死盯著她的眼睛,語速加快,試圖用信息沖擊她冰冷的程序外殼:“‘母體’不是在求救!它是在警告!警告某些東西要過來了!‘門’計劃根本不是你們想象的那樣!周正宏為什么恐懼?他發現了什么?你們不過是一群自以為在掌管賬本、實際上連自己在為什么買單都不知道的可憐蟲!”
這番嘶吼帶著真實的困惑和一點點挑撥離間的企圖。
然而,“會計”的臉上連最細微的肌肉抽搐都沒有。她只是微微偏了下頭,像在處理一條無法解析的亂碼。
“信息擾動。試圖進行無效談判。”她收回手,語氣甚至帶上了一絲……憐憫?“你的邏輯模塊已嚴重受損。可惜?!?
她向后退了半步。
這是一個指令。
周圍所有的激光紅點驟然亮到極致!
就在死亡降臨的前百分之一秒——
我的右手,那枚一直死寂的“蜂巢”,突然毫無征兆地、劇烈地燙了一下!像是內部有什么東西猛地爆開!
不是光芒,不是震動,而是一種純粹的、毀滅性的能量脈沖,無聲無息地以它為中心炸開!
嗡——?。?!
所有的無人機,如同被無形的巨手瞬間掐滅了電源,紅光熄滅,嗡鳴聲戛然而止,噼里啪啦如同下餃子般從空中墜落,砸在管道底部,濺起一片細小的火花!
整個空間瞬間陷入絕對的黑暗和死寂!
“會計”那萬年不變的冰冷表情,第一次出現了裂痕!她的眼睛在黑暗中猛地睜大,雖然只有一瞬,但清晰地閃過一絲無法理解的驚愕!
就是現在!
在黑暗籠罩、她感官被這突發狀況干擾的瞬間!我左手早已悄然從后腰抽出的手槍抬起!不是瞄準她——直覺告訴我那沒用——而是對準她側上方一根銹蝕的、支撐管道的承重金屬桿!
砰!砰!砰!
連續三聲震耳欲聾的槍響在封閉空間炸開!子彈精準地撕裂了本就脆弱的銹蝕點!
咔嚓——轟!
沉重的金屬管道承重結構崩裂,一大段管道連同附著的線路轟然塌落下來,砸向“會計”所在的位置!煙塵彌漫,碎石四濺!
我沒有絲毫猶豫,轉身就向著來時的管道亡命狂奔!顧不上腿傷,顧不上方向,只有逃離的本能!
身后傳來金屬扭曲和重物落地的巨響,似乎還夾雜著一聲極短的、被強行壓制的悶哼。
她被困住了?還是躲開了?
不敢回頭!拼命爬!肺部如同風箱,喉嚨里全是血腥味!
爬出市政管道井口,重新回到冰冷的夜風中,不敢停留,跌跌撞撞地沖入最近的一條黑暗小巷,將自己死死縮在一個巨大的垃圾箱后面,才敢劇烈地喘息,全身都在不受控制地顫抖。
發生了什么?“蜂巢”最后那一下……是什么?自毀前兆?還是……別的什么?
它到底聽命于誰?“母體”?“園丁”?或者它自身有某種更高的、無法理解的邏輯?
還有那個“會計”……她絕對不是什么普通角色。
我從破爛的工裝口袋里,摸出一樣東西——剛才在網吧深網上沖浪時,除了坐標信息,我還順手牽羊,用幾個權限后門,從一個安保人員調度系統的日志里,撈到一點殘渣。
那是一張極其模糊的、后臺抓拍到的照片。照片上,“會計”正從那棟金融巨塔的地下專屬電梯走出,時間就在不久前三小時。她的身后,恭敬地跟著兩名穿著“清道夫”制服、但裝備明顯更精良的人員。
而她的胸前,別著一個不起眼的胸針。放大到極限,那圖案——纏繞蛇杖的美元符號,周圍點綴星辰。
和周正宏那家離岸公司的標志,幾乎一樣。但細微處略有不同,星辰的排列方式……更像是一種……權限更高的變體?
她不是“園丁”的人?;蛘?,“園丁”也只是她賬本上的一個項目?
我靠在冰冷的墻壁上,看著遠處那棟熠熠生輝的巨塔,感覺它更像一個張開了巨口的、等待吞噬一切的黑暗深淵。
掌心里,“蜂巢”再次沉寂下去,溫度恢復正常,仿佛剛才那毀滅性的脈沖只是幻覺。
但我知道,游戲的性質,從那一刻起,已經徹底改變。
我不再只是獵物了。
我捏緊了那枚冰冷的造物,目光投向城市更深的陰影里。
該去找點像樣的“籌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