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霧稀薄，如同鬼魅的紗幔，纏繞著長安城尚未完全蘇醒的坊巷。陳默壓低了斗笠，混跡在稀疏的人流中，朝著安善坊行去。越靠近那里，空氣中的不安感就越發(fā)濃重。坊門處竟然多了兩名按刀而立、面色冷硬的金吾衛(wèi)，審視著進(jìn)出之人，與往日松懈的景象截然不同。

他心下凜然，繞到坊墻西北角一處早已被頑童掏挖得松垮的豁口，趁守衛(wèi)不備，敏捷地鉆了進(jìn)去。

坊內(nèi)景象更顯蕭瑟。許多住戶門窗緊閉，街上行人稀少，且個個行色匆匆，面帶憂懼。那口被青石板封死的廢井周圍，拉起的警戒繩索依舊還在，甚至多了幾張官府的封條，在晨風(fēng)中微微飄動，透著一股生人勿近的威嚴(yán)。

陳默沒有貿(mào)然靠近，而是躲在一處半塌的柴垛后面，仔細(xì)觀察。井口被封得死死的，周圍地面似乎被簡單清理過，但依舊殘留著一些雜亂的腳印和車轍印，其中幾道深陷的轍印，與他昨日在順風(fēng)貨棧后門看到的極為相似。

他們果然來過，而且很可能下去過！

井里到底有什么？

他耐心等待著，直到一隊例行巡邏的金吾衛(wèi)走過，身影消失在坊街拐角。機(jī)會稍縱即逝！

陳默如同離弦之箭，猛地從柴垛后竄出，幾個箭步?jīng)_到井邊。他顧不得細(xì)看，從懷中掏出早已準(zhǔn)備好的一根粗鐵釘和一小塊石頭，撬棍般卡進(jìn)青石板的縫隙，用盡全身力氣猛地一撬！

石板沉重異常，只被撬開一道窄窄的縫隙，一股難以形容的、混合著腐土、腥臭和某種奇異草藥味的污濁氣息猛地噴涌而出，嗆得他幾乎窒息！

縫隙狹窄，僅容一人側(cè)身勉強擠入。井下黑黢黢一片，深不見底。

下去？還是放棄？

陳默只猶豫了一瞬。想到老王一家的慘狀，想到那如影隨形的追殺，想到這背后可能牽扯的巨大陰謀，他咬了咬牙，將斗笠扔在一旁，深吸一口尚且清新的空氣，抓住井口粗糙的磚石，小心翼翼地滑入那道縫隙，向下攀去。

井壁濕滑，布滿黏膩的青苔。越往下，那股惡臭越發(fā)濃烈，幾乎化為實質(zhì)，壓迫著他的感官。光線迅速消失，只剩下頭頂那一線微弱的天光。他只能依靠觸覺，摸索著磚縫和凸起，一點點向下挪動。

下降了約三四丈深，指尖忽然觸不到磚石了。他腳下試探，踩到了松軟的、仿佛堆積已久的淤泥。到底了？

他松開手，落在淤泥上，雙腳瞬間陷下去半尺深。黑暗中，他屏住呼吸，努力適應(yīng)著絕對的黑暗和令人作嘔的氣味。

眼睛漸漸能模糊視物。井底比井口寬闊許多，像是一個小小的地下洞窟。借著頭頂極微弱的光線，他隱約看到井底中央似乎堆放著什么東西，像是一個用泥土和碎石壘起的簡陋祭壇？

他小心翼翼地從淤泥中拔出腳，深一腳淺一腳地靠近。

那確實是一個粗糙的土臺。土臺上，赫然插著幾面殘破的、染著暗褐色污漬的黑色小幡，幡面上用某種暗紅色的顏料繪制著扭曲詭異的符號，與他在道觀暗格地圖上看到的頗為相似！土臺周圍，散落著一些白森森的、疑似動物的小塊骨骸，以及更多那種深綠色的鋸齒葉片，葉片已經(jīng)枯萎發(fā)黑，卻依舊散發(fā)著那股奇異的草藥臭氣。

而最讓陳默頭皮炸裂的是——在土臺正前方，淤泥里，半埋著一個小小的、用黑色稻草扎成的人偶！人偶心口的位置，插著一根銹跡斑斑的鐵釘！

與他昨夜在道觀床下看到的那個幾乎一模一樣！只是這個更加破舊，沾滿了泥污。

這是一個邪術(shù)的祭壇！

這些人，在這里進(jìn)行著某種邪惡的儀式！

就在這時，他的腳尖無意間踢到了土臺邊緣的一塊硬物。他彎腰摸索，手指觸到了一個冰冷、堅硬、邊緣銳利的東西。

他將其從淤泥里挖了出來，湊到眼前極力辨認(rèn)。

那是一塊巴掌大小的黑色金屬碎片，形狀不規(guī)則，邊緣有明顯的斷裂痕，表面刻著極其繁復(fù)精細(xì)的紋理，那紋理……似乎與那枚猲狙鐵牌上的圖案屬于同源，卻更加復(fù)雜古老！碎片入手冰冷刺骨，仿佛能吸走人指尖的溫度，細(xì)看之下，那幽黑的材質(zhì)中竟似乎有點點微弱的、如同星辰般的銀芒在極深處流轉(zhuǎn)！

這是何物？難道是儀式用的法器碎片？

就在他全神貫注研究這金屬碎片時——

“咔噠。”

一聲極其輕微的機(jī)括響動，從他頭頂上方傳來！

陳默渾身一僵，猛地抬頭！

只見那道被他撬開的縫隙處，一個模糊的人影正冷漠地俯視著井下！緊接著，那沉重的青石板被人用力推動，發(fā)出令人牙酸的摩擦聲，迅速合攏！

最后一線天光被徹底掐滅！絕對的、令人絕望的黑暗瞬間吞噬了一切！

“砰！”

石板嚴(yán)絲合縫地蓋上了！將他徹底困在了這狹窄、污穢、充滿不祥氣息的井底！

中計了！

對方早就發(fā)現(xiàn)了他，甚至預(yù)料到他會來！那道觀里的線索，根本就是故意留下的誘餌！從他跟蹤開始，或許更早，他就已經(jīng)一步步落入了精心編織的羅網(wǎng)之中！

冰冷的絕望如同井底的淤泥，瞬間淹沒了他的腳踝，并迅速向上蔓延，要將他徹底吞噬。

黑暗中，死寂無聲，只有他自己狂亂的心跳和粗重的喘息。

以及，手中那塊冰冷詭異的金屬碎片，正散發(fā)出越來越清晰的、仿佛來自九幽深處的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