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對的黑暗,粘稠的寂靜,還有那無孔不入、令人作嘔的腐臭。
石板合攏的悶響如同喪鐘,在陳默耳邊嗡嗡回蕩,震得他神魂欲裂。冰冷的絕望如同井底的淤泥,瞬間沒過胸口,扼住了他的呼吸。
他中計了。徹頭徹尾,自投羅網(wǎng)。
從何時開始?是道觀里那個故意留下的、被輕易“發(fā)現(xiàn)”的暗格?還是更早,從他第一次笨拙地跟蹤那個灰衣人開始,自己就如同戲臺上的丑角,一舉一動都落在臺下看客冰冷的目光里?
恐慌如同毒藤,瘋狂滋長,幾乎要撕裂他緊繃的神經(jīng)。他猛地?fù)湎蚓冢絼诘赜弥讣讚竿跐窕つ伒拇u石,向上攀爬。但井壁太高太滑,無處著力,沒爬幾下就重重摔回淤泥之中,濺起一片污穢。
“放我出去!”他嘶聲吶喊,聲音在狹窄的井壁間碰撞、回蕩,變得扭曲而怪異,最終被深沉的黑暗和無邊的寂靜吞噬,沒有引來任何回應(yīng),只有他自己越來越響、越來越急促的心跳聲,擂鼓般敲打著耳膜。
氧氣在快速消耗。每一次呼吸都變得灼熱而艱難,胸口像是壓著千斤巨石。死亡的陰影從未如此真切地籠罩下來,冰冷的手指已經(jīng)觸摸到了他的脖頸。
不能死在這里!絕不能像老王一家那樣,無聲無息地腐爛在這骯臟的角落,成為某個陰謀微不足道的注腳!
強烈的求生欲如同瀕死灰燼里爆出的最后一點火星,猛地灼燒起來。他強迫自己停止無意義的掙扎,大口喘息著那污濁稀薄的空氣,竭力壓下幾乎要沖破喉嚨的尖叫。
冷靜!必須冷靜!陳默,用你的腦子!這是你唯一的武器!
他反復(fù)默念,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疼痛讓他混亂的思緒稍稍集中。
對方?jīng)]有立刻下來殺他,只是封井。這意味著什么?是想讓他活活悶死、餓死,偽裝成意外?還是這井底本身……就有問題?那個邪異的祭壇!
一想到那插著黑色小幡和釘著草偶的土臺,陳默就感到一陣寒意。他下意識地握緊了手中那塊冰冷刺骨的金屬碎片。這碎片是唯一的變數(shù),是對方算計之外的東西嗎?
他重新在淤泥中摸索,避開那令人不安的土臺,仔細(xì)探查井底。井底范圍不大,除了中央的土臺,四周都是深可及膝的惡臭淤泥。他屏住呼吸,雙手插入冰冷的泥濘中,一寸寸地摸索。
指尖忽然觸碰到一個堅硬的、邊緣規(guī)則的物體。不是石頭!他心中一動,用力將其從淤泥中挖出。是一個不大的陶罐,罐口用油泥封著,入手沉重。搖動一下,里面似乎有液體晃動。
這是什么?他撬開油泥,一股更加濃郁奇異的草藥氣味撲面而來,但不同于井底的腐臭,這股氣味帶著一種辛辣和……生機?罐子里是半罐粘稠的、墨綠色的汁液,浸泡著更多那種深綠色的鋸齒葉片。
是那些舉行儀式的人留下的?做什么用的?
他來不及細(xì)想,繼續(xù)摸索。很快,他又在另一處摸到了東西——不是罐子,而是一捆用油布緊緊包裹、保存尚好的麻繩!長度不明,但看起來相當(dāng)結(jié)實。
繩子和這罐藥液?有什么用?難道……
一個大膽的念頭如同閃電般劃過他幾乎絕望的腦海。
他猛地抬頭,望向頭頂那片無盡的黑暗。井口被封死了,但井壁呢?那些磚石……他下來時曾摸索過,有些地方似乎并不那么牢固!
他抓起那罐藥液,不再猶豫,將其中的墨綠色汁液小心地、盡可能地涂抹在井壁一側(cè)的磚石縫隙處。汁液觸手冰涼,帶著一股奇異的刺激性氣味。做完這一切,他退后幾步,緊張地注視著。
等待的時間漫長而煎熬。呼吸越發(fā)困難,頭腦開始發(fā)暈。
就在他幾乎要放棄時,奇跡發(fā)生了!
被汁液浸潤的磚石縫隙處,突然傳來極其細(xì)微的“滋滋”聲。緊接著,他震驚地看到,那些原本覆蓋在磚石上、厚實黏膩的青苔,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枯萎、發(fā)黑、剝落!不止是青苔,連磚石本身似乎都被微微腐蝕,表面變得粗糙松動!
這藥液……竟能腐蝕苔蘚,甚至輕微軟化磚石粘結(jié)的灰漿?!
希望之火驟然點燃!他立刻抓起那捆麻繩,嘗試將其一端甩上去,勾住高處的磚縫。一次,兩次……無數(shù)次失敗,手臂酸軟無力,缺氧讓他眼前發(fā)黑。
不能放棄!
他喘著粗氣,改變策略。他將麻繩一端緊緊捆在自己腰上,另一端系住那塊堅硬的金屬碎片,權(quán)當(dāng)一個小型的抓鉤。他用盡最后力氣,將其向上拋去!
“咔!”
一聲輕響!金屬碎片的邊緣似乎卡進了高處一道被藥液腐蝕后變得松動的磚縫里!
他小心翼翼地用力拉扯,還算牢固!
天無絕人之路!
求生的本能爆發(fā)出巨大的力量。他抓住麻繩,雙腳蹬著被藥液處理過、變得容易著力的井壁,開始一點一點向上攀爬。每一次發(fā)力都耗盡他僅存的氣力,缺氧的眩暈感不斷襲來,手臂和腿部的肌肉灼痛如同火燒。
黑暗、窒息、疲勞、恐懼……無數(shù)負(fù)面感受如同潮水般沖擊著他的意志。他幾乎想要松手,墜入那無盡的黑暗中獲得永恒的安寧。
但就在這時,懷中那塊緊貼著胸膛的金屬碎片,再次傳來那股奇異的、冰冷的觸感。這股寒意并不刺骨,反而像是一盆冰水,讓他昏沉的頭腦驟然清醒了一瞬!
不能死!他還有仇未報!還有真相未明!
他咬緊牙關(guān),嘴唇被咬出血腥味,依靠著這短暫的清醒和頑強的意志,繼續(xù)向上!
不知過了多久,仿佛一個世紀(jì)那么漫長,他的指尖終于觸摸到了那塊冰冷厚重的青石板!
到了!井口!
他喘息著,積蓄著最后的力量。用力向上推!石板紋絲不動!顯然從外面被什么東西卡住了或壓住了!
絕望再次襲來。
不!只差最后一步!
他瘋狂地四下摸索,指尖忽然觸碰到石板邊緣一道狹窄的縫隙!是之前撬開時留下的?還是原本就有的瑕疵?
他毫不猶豫,將那塊邊緣銳利的金屬碎片狠狠楔入縫隙中,用盡全身力氣向下撬動!同時肩膀死死頂住石板!
“嘎吱——吱——”
令人牙酸的摩擦聲響起!石板竟然被撬動了一絲縫隙!新鮮空氣瞬間涌入,雖然微弱,卻如同甘霖!
有光!雖然微弱,是晨曦!
希望給予了他最后的力量!他怒吼一聲,全身肌肉繃緊,將所有意志和力氣灌注于雙臂!
“砰!”
一聲巨響,石板被猛地掀開一道更大的縫隙!足以容人通過!
他手腳并用,如同溺水之人終于浮出水面,狼狽不堪地從那地獄般的井口中爬了出來,重重摔在冰冷的地面上!
晨曦刺得他眼睛生疼,他大口大口貪婪地呼吸著冰冷而清新的空氣,胸腔火辣辣地疼痛,渾身沾滿惡臭的淤泥,不住地顫抖,仿佛靈魂才剛剛歸位。
他出來了!從那個必死的絕境中爬出來了!
還不等他緩過氣,遠(yuǎn)處突然傳來一聲唿哨和急促的腳步聲!有人被這邊的動靜驚動了!
陳默臉色劇變,掙扎著爬起,甚至來不及看清周圍環(huán)境,踉蹌著撲向最近的一段殘破坊墻,用盡最后力氣翻了過去,跌入墻另一側(cè)的雜草叢中,縮成一團,死死捂住嘴巴,不敢發(fā)出絲毫聲響。
腳步聲迅速逼近,停在井邊。他聽到幾聲低沉的、驚疑不定的交談。
“……怎么開了?”
“不可能!那小子早該悶死了!”
“下去看看!”
“小心點!里面邪門得很!”
接著是有人小心翼翼下井的聲音。
陳默的心臟幾乎跳出胸腔。他屏住呼吸,趁著井邊人的注意力都在井下,沿著墻根的陰影,手腳并用地向遠(yuǎn)處爬去,甚至不敢回頭看一眼。
他不知道自己爬了多久,直到徹底脫力,癱倒在一處堆放垃圾的角落里,被腐爛的菜葉和破布掩蓋。
陽光漸漸強烈,照亮了他污穢不堪、驚恐未定的臉,也照亮了他那只始終死死攥著的拳頭。
拳頭里,是那塊救了他性命、冰冷而神秘的金屬碎片,以及……一小撮從那個邪惡土臺上、匆忙之間抓來的、沾染著暗褐色污漬的黑色泥土。
絕境逢生,但他撈取的,究竟是希望的微光,還是更深的罪證與詛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