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溪徹底啞口無言，只能死死盯著碗里沉浮的南瓜塊，仿佛那是她最后一塊可以抓住的、名為“理性”的浮木。

金黃的南瓜在米湯中載沉載浮，像她此刻混亂又無處安放的心緒。

“可是……”她艱難地開口，聲音有些干澀，“我看到他帶著藍色校牌了，國際部才有的……他就像……就像大西洋上隨機登陸的颶風，捉摸不定，可能隨時……”

“那又怎樣！”蘇云伊豪邁地揮舞著手里啃了一半的雞翅骨，油星四濺，“颶風眼中心是最平靜的地方你知道嗎？正好塞得下你這棵千年鐵樹！”

她說著，飛快地解鎖手機，在相冊里一陣亂翻，然后再次把屏幕懟到葉溪鼻子底下。

左邊，是葉溪初三時和班里幾個男生掛著運動會獎牌的合照，照片里的她一臉嚴肅，眼神冷得像西伯利亞凍土。右邊，則是九宮格——全是她蹲在樓下，溫柔地撫摸一只黑色小公貓的照片，眼神柔軟得能滴出水來。

“看見沒？葉鐵樹同志！”蘇云伊痛心疾首地控訴，“上次見你對任何雄性生物露出這種溫柔眼神，還是三年前！樓下那只小公貓絕育之后，你身邊連個異性生物都看不見！再看看你對其他男生——”

她模仿著葉溪平時冷淡疏離的表情，“‘哦，他物理競賽拿了全國第一？筆記借我看看。’‘他籃球打得很好？下次訓練賽約他們班切磋。’全是競爭力！沒有荷爾蒙！你的世界里雄性只有兩種：學習對手和戰術研究對象！”

她猛地合上手機，掏出書包里那本翻得卷了邊的《霸道校草愛上我》漫畫書，“啪”地一聲拍在桌上，油手印清晰地留在了封面上。

她煞有介事地翻到某一頁，手指點著上面夸張的對話框：“根據本戀愛大師研讀無數經典得出的《戀愛動力學》第三章第一節——想超越他，那是欣賞，是慕強！想摸他的睫毛數他的汗珠子，那是見色起意！”

“我才沒有！沒有想摸……”

葉溪辯解的話剛脫口，手被蘇云伊一把抓過，不由分說地按在自己因為激動和辣椒而同樣狂跳的心口上，眼神亮得驚人：

“而你！葉溪！一個自打咱倆認識就被所有人奉為”愛情絕緣體“的人，突然為一個只見過兩面的男生臉紅心跳！”

她眉飛色舞地舉著書，激動地像在演說，“千年的鐵樹開花了，這叫什么？這叫一見鐘情！二見傾心！三見——你就該準備好把心捐出去，立好遺囑了！”

房間里的空氣仿佛凝固了，只剩下蘇云伊略帶喘息的聲音和窗外隱約傳來的車流聲。窗簾沒有拉嚴實，一道細細的霓虹彩光從縫隙里鉆進來，投射在淡綠色的條紋墻紙上，像一塊詭異的、跳動著的彩色烙印。

葉溪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冰袋邊緣被體溫捂得有些軟的塑料，那點涼意似乎也壓不住心底翻涌的迷茫。

“可是……”她的聲音輕得像嘆息，帶著一種從未有過的困惑，“喜歡……到底是什么？”

她抬起眼，看向蘇云伊，燈光下，她眼底那片模糊的情緒似乎清晰了一些，是純粹的茫然和探究。

正把一串烤蘑菇往嘴里送的蘇云伊突然頓住了。

辣油沾在她微微張開的嘴角，像一顆滑稽的、紅色的痣。她看著一向理智冷靜的葉溪眼中那份真切的迷茫，臉上的戲謔和夸張慢慢沉淀下去，露出難得的認真。

她放下烤串，拿起旁邊的冰鎮可樂，指尖感受到罐壁沁出的冰涼水珠。

沉默了幾秒，似乎在組織語言，后才緩緩開口，聲音里是掩飾不住的雀躍：

“就像……就像我知道這燒烤吃多了致癌，”她晃了晃手里的肉串，油亮的色澤在燈光下誘人無比，“可它讓我心跳加速，毛孔張開，一邊罵著辣一邊又忍不住去拿下一串，痛并快樂著，明知不健康卻停不下來……”

她看向葉溪，眼神清澈而篤定：“喜歡，大概就是這種明知不理智、不劃算、甚至可能‘有害健康’，卻依舊讓人上癮、讓人欲罷不能的感覺吧。”

夜風不知何時加大了力度，一下下撞擊著窗戶，發出輕微的嗚咽聲。

葉溪順著聲音望向窗外那片被霓虹點亮的墨色夜空。對面商場巨大的廣告牌上，“西風”兩個字在交替閃爍著藍白光芒，像遙遠大西洋彼岸發送來的、無法破譯的密碼。

她低下頭，指尖無意識地摳著創可貼的邊緣，膠布被撕開又小心地按回去。肋間那片本已麻木的淤青傳來一陣細微卻清晰的刺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