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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舊貨店里的等價交換

  • 花期無夢之重逢
  • 蓮梅玄明
  • 4371字
  • 2025-08-25 12:07:00

電話那頭傳來的聲音,平靜得像一塊浸在冰水里的玻璃,清晰地映出伍思涯此刻的狼狽與焦灼。電流的細微雜音,如同無數冰冷的蟲豸,順著聽筒鉆入耳膜,啃噬著他最后一點搖搖欲墜的尊嚴。

“看來,你遇到無法獨自處理的‘東西’了,伍先生?!?

伍思涯的喉結劇烈地滾動了一下,干澀的喉嚨里卻發不出任何成調的音節,只有粗重壓抑的喘息聲,暴露在對方那片冰冷的寂靜里。他死死攥著油膩的聽筒,指節因為過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仿佛那不是通訊工具,而是救命或勒頸的繩索。

“說話?!蹦穷^的聲音依舊沒有起伏,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或者,掛斷?!?

“……我……”一個字艱難地擠出聲帶,嘶啞得如同砂紙摩擦銹鐵,“……需要錢。”

說完這三個字,一股混合著屈辱和虛脫的感覺瞬間席卷了他,幾乎讓他癱軟下去。他猛地用手臂撐住電話亭冰冷骯臟的玻璃壁,才勉強穩住身體。

電話那頭沉默了兩秒。這兩秒漫長得如同在冰水里窒息。

“多少?”林默的聲音聽不出絲毫意外,仿佛早已料定他會開口,料定他開口必是為此。

“……不知道?!蔽樗佳拈]上眼睛,額頭抵在冰冷的玻璃上,“修……修個東西。買工具,零件?!?

“什么東西值得你深夜打這個電話?”那聲音里似乎摻入了一絲極淡的、近乎學術探討般的好奇,卻比直接的嘲諷更令人難堪。

伍思涯抿緊嘴唇,不再開口。八音盒的秘密,那些冰冷的記憶碎片,是他絕不可能與這個陌生而危險的女人分享的底線。

好在林默似乎也并不真的期待他的答案?!懊魈煜挛缛c,‘利民舊貨’。”她報出一個時間地點,干脆利落,沒有絲毫商量余地,“帶上你需要修的那個‘東西’。我看看值不值得投資?!?

投資。這個詞像一根針,精準地刺入伍思涯的神經。他感覺自己像一件被評估價值和破損程度的舊貨。

“……只是錢?!彼е溃噲D守住最后一點主動權,“……借。我會還?!?

電話那頭似乎傳來一聲極其輕微的、幾乎難以察覺的氣音,像是冷笑,又像是不置可否的嘆息。“三點。過時不候?!闭f完,根本不給伍思涯再回應的時間,聽筒里便只剩下短促而冰冷的忙音。

嘟——嘟——嘟——

伍思涯僵硬地站著,聽著那忙音,許久,才慢慢地、仿佛耗盡所有力氣般,將聽筒放回機座。電話機吞下的那枚一元硬幣,是他此刻全部財產的四分之一。他推開電話亭的門,冰冷的夜風灌進來,讓他打了個寒顫。手心那張破碎的名片已被汗水浸透,邊緣更加模糊。

他沒有回鍋爐房后的工具間,也沒有去老趙的窩棚。只是推著板車,在空寂寒冷的街道上漫無目的地走著,直到天色一點點由墨黑轉為灰白。城市的輪廓在晨霧中逐漸清晰,冰冷而陌生。

***

下午兩點三刻,伍思涯推著板車,停在了“利民舊貨”那扇吱呀作響的木門前。板車斗里,用那塊印著小熊的舊毯子仔細包裹著的,是那堆八音盒的殘骸。他站在門口,深吸了一口空氣中熟悉的、陳腐的舊物氣息,仿佛要從中汲取一點勇氣,這才推開那扇沉重的門。

店內依舊昏暗,堆積如山的舊物在唯一一盞鎢絲燈泡的昏黃光暈下投出巨大而扭曲的陰影。空氣里浮動的灰塵仿佛都凝滯著過往的時間。

林默已經到了。

她站在柜臺靠里的位置,背對著門口,正微微仰頭看著貨架最高處一個落滿厚灰的西洋座鐘。今天她換了一件深灰色的羊絨衫,搭配同色系的長褲,身形更顯瘦削挺拔。頭發依舊一絲不茍地挽在腦后。聽到門響,她并沒有立刻回頭,只是保持著那個觀賞的姿勢,仿佛對那破鐘的興趣遠大于即將到來的交易。

舊貨店老頭佝僂著背,蹲在角落里,依舊在用那把銼刀打磨著什么小零件,對進來的兩人視若無睹,仿佛他們只是兩件會移動的舊家具。

伍思涯推著板車,車輪在擁擠的過道里艱難挪動,發出輕微的摩擦聲。他在距離柜臺幾步遠的地方停下,沒有再靠近。

林默這時才緩緩轉過身。細金絲邊眼鏡后的目光,第一時間落在了板車斗里那個被毯子包裹的方塊上,然后才抬起,落在伍思涯臉上。她的眼神平靜無波,像兩口深不見底的古井,看不出任何情緒。

“很準時?!彼_口,算是打了招呼。沒有寒暄,沒有客套,直接切入正題,“東西?!?

伍思涯沉默著,走到板車旁,小心翼翼地解開毯子,露出里面那堆冰冷、扭曲、帶著斷翅傷痕的八音盒殘骸。他將它們一件件拿出,放在旁邊一個積滿灰塵的空木箱頂上。斷裂的翅膀,扭曲的簧片,帶著丑陋銅絲“縫合釘”的傳動桿,以及那把心形的黃銅鑰匙,在昏黃的光線下,呈現出一種殘酷而破碎的美感。

林默的目光始終跟隨著他的動作,眼神專注而銳利,像一臺高速掃描的精密儀器,不放過任何細節。當看到那斷裂的天使翅膀和內部被暴力破壞的痕跡時,她的眉毛幾不可察地微微挑動了一下。

“傷得很重?!彼u論道,語氣平靜得像在描述天氣,“不僅僅是歲月磨損。遭遇過劇烈的外力沖擊和……人為破壞?!彼哪抗鈷哌^伍思涯指關節上尚未愈合的傷口和緊繃的臉頰。

伍思涯抿緊嘴唇,沒有回應她的試探。

林默也不再問。她上前一步,從風衣口袋里掏出一副極其薄薄的、近乎透明的乳膠手套,慢條斯理地戴上。然后,她伸出手,指尖避開了那些尖銳的斷裂處,極其輕緩地拂過八音盒冰冷的銅質外殼,感受著那些繁復的卷草紋浮雕,最后停留在那個抱著豎琴、翅膀斷裂的小天使臉上。

她的動作帶著一種近乎專業的審慎,與這雜亂破舊的環境格格不入。

“洛可可風格。黃銅胎體,手工雕刻。看氧化和磨損程度,超過半個世紀了?!彼吐曌哉Z,像是在做鑒定,“發音機括是早期瑞士機芯的變種,精密度尚可,但材質普通,易銹蝕……”她的指尖輕輕觸碰那根帶著銅絲“縫合釘”的傳動桿,目光在那拙劣的修復痕跡上停留了片刻,卻什么也沒說。

接著,她拿起那把心形的黃銅鑰匙,對著燈光仔細看了看鑰匙齒口的磨損程度和柄端鑲嵌的貝殼。

整個過程,她都沒有流露出絲毫個人情緒,只有純粹到冷酷的觀察和分析。

“修復的難度很大?!彼K于放下鑰匙,摘下手套,目光重新投向伍思涯,“需要專用的工具,匹配的替換零件——尤其是這根斷裂的簧片和變形的齒輪,可能需要定制。手工費更是不菲。而且,即便修復,它的市場價值也有限。”

伍思涯的心隨著她的話語一點點下沉。

“為什么一定要修好它?”林默忽然問,目光如同探針,再次試圖刺探他的動機,“為了它所承載的某段記憶?還是……它對你而言,有某種特殊的意義?”

伍思涯猛地抬起頭,目光銳利地迎上她的審視:“這和你無關。你只需要告訴我,借,還是不借?”他的聲音因為緊繃而顯得有些嘶啞。

林默靜靜地看著他,看了足足有十幾秒。昏暗的光線下,她的表情模糊不清。然后,她極其輕微地彎了一下嘴角,那弧度冰冷而缺乏溫度。

“我可以預付你一部分?!彼K于開口,語氣恢復了之前的平淡,“但不是借。是購買?!?

“購買什么?”

“購買你的‘時間’,和‘視角’。”林默從公文包里拿出一個牛皮紙信封,厚度看起來并不夸張,但對于伍思涯來說,已是一筆無法想象的巨款。她沒有立刻遞過來,而是用手指輕輕壓著信封。

“我需要一個……助手?;蛘哒f,一個觀察樣本?!彼拇朕o依舊謹慎而冰冷,“跟我去一些地方,主要是這片老城區,還有幾個指定的舊物回收點。幫我留意那些……附著強烈情感痕跡的舊物。記錄下你看到它們、或者……‘感受’到它們時的第一反應和細節。不需要你理解,只需要記錄,越原始越好?!?

伍思涯的眉頭死死皺起。這比他預想的“有償”更加詭異,更加令人不安。他感覺自己像一只被選中的實驗小白鼠。

“為什么是我?”

“直覺。”林默的回答簡短而敷衍,“或者說,你身上有種特質……對苦難和記憶的‘吸附力’,遠超常人。這對我正在進行的……研究,有參考價值?!彼D了頓,補充道,“當然,你可以拒絕。拿著你的‘東西’離開?!?

她的目光落回那堆八音盒殘骸上,意思很明顯:拒絕,就意味著修復的可能徹底斷絕。

伍思涯的目光也落在那些冰冷的零件上。孩童瀕死的哭嚎,模糊的童年陽光,陳姨絕望的眼淚,老趙沉默的傷軀,小滿蹲在門檻外的身影……這些畫面碎片般閃過腦海。他需要錢,不僅僅是為了修復,更是為了在這冰冷的碾軋中,抓住一點點能讓自己、或許也能幫到他人的微末力量。

他死死攥緊了拳頭,指甲深深陷進掌心,帶來尖銳的痛感。

許久,他幾乎是從牙縫里擠出一個字:“……好?!?

林默似乎并不意外他的選擇。她將那個信封遞了過來?!斑@是第一期。完成后,視價值支付后續。”她的語氣公事公辦,沒有絲毫情感波動,“明天早上八點,就在這里等我?!?

伍思涯接過信封。牛皮紙的觸感粗糙,里面紙幣的厚度卻實實在在地硌著他的手心,沉甸甸的,帶著一種冰冷的、仿佛烙印般的溫度。他沒有低頭去看里面的數額,只是飛快地將信封塞進了懷里最貼身的口袋。

“東西,你可以暫時放在這里?!绷帜噶酥腹衽_后面一個相對干凈的角落,“修好它,也是‘研究’的一部分。我會提供必要的工具和零件?!?

伍思涯猛地看向她。

“別誤會?!绷帜坪蹩创┝怂捏@疑,淡淡道,“修復的過程,本身也是一種極好的觀察。觀察你如何與這些承載著強烈負面記憶的‘碎片’共處,如何嘗試‘修補’它們。這比修復的結果更有價值?!?

價值。又是價值。伍思涯感到一陣反胃。他沉默地將八音盒的零件重新用毯子仔細包好,然后走到柜臺后,將其放在那個指定的角落。動作間,他能感覺到舊貨店老頭從角落里投來的、渾濁而麻木的一瞥。

做完這一切,他不再看林默一眼,推起空了許多的板車,轉身就往外走。

“明天。八點。別遲到。”林默的聲音從身后傳來,平靜無波。

伍思涯沒有回應,只是用力推開了那扇沉重的木門。外面午后的天光涌來,刺得他眼睛微微瞇起。他深吸了一口室外冰冷的空氣,試圖驅散肺腑間那股來自舊貨店和陳腐交易的憋悶感。

他推著車,快步離開。懷里的信封像一塊燒紅的鐵,燙著他的胸口。他沒有絲毫獲得資金的喜悅,反而覺得自己的某一部分,似乎也隨著那聲“好”字,被一同典當了出去,標上了冰冷的價碼。

他需要盡快離開這里。

就在他拐過一個堆滿破藤椅和爛木架的街角時,目光無意間掃過一堆剛從某戶人家清理出來、等待裝車運走的垃圾。

那堆垃圾里,大多是破損的家具、淘汰的舊家電和成捆的廢紙。而在最邊緣,一個被撕開了大口子的、印著俗艷卡通圖案的舊書包旁邊,躺著一本厚厚的、硬殼封面的書。

書的封面是深藍色的,但被污漬浸染得變了色。書脊開裂,內頁卷曲發黃,顯然被水浸泡過又陰干。吸引伍思涯注意的,是封面上用白色線條勾勒出的圖案——那是一個簡易的、但卻極其清晰的人體骨骼結構圖!

而在那骨骼圖的旁邊,還有幾個模糊不清的、似乎是手寫上去的墨跡字跡,已經被水漬暈染開,但勉強能辨認出是“臨床”、“筆記”等字樣。

一本被丟棄的、醫學專業的舊書?

伍思涯的腳步下意識地放緩了。他的目光在那本書上停留了幾秒。是因為小滿的病?還是因為老趙那撕心裂肺的咳嗽?他說不清楚。只是一種模糊的沖動,讓他停了下來。

他左右看了看,附近沒有人。運垃圾的車也還沒來。

他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走上前,彎下腰,伸出手,小心翼翼地避開了封面上的污漬,捏著書脊,將那本沉重、濕軟、散發著霉味的醫學舊書,從垃圾堆里抽了出來。

書入手沉甸甸的,仿佛承載著無數未被訴說的病痛和生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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