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塵封的檔案
- 夜宿兇間:404試睡筆記
- 風風OK
- 3740字
- 2025-08-20 15:13:29
第二天的陽光,透過布滿污垢的窗玻璃,顯得有氣無力,絲毫驅(qū)散不了404室內(nèi)盤踞不散的陰冷。方野的眼窩深陷,下巴上的胡茬更顯雜亂。一夜的腳步聲、低語和持續(xù)的精神壓迫,像鈍刀子割肉,消耗著他的精力。但吳先生那番冰冷的警告,反而像一針強心劑,激起了他骨子里被壓抑已久的、屬于前刑警和法醫(yī)助理的執(zhí)拗。
他不能只做一個被動的記錄器。安平居越是諱莫如深,這房間的過去就越可能藏著揭開一切的關(guān)鍵。他需要信息,需要了解這間房子究竟發(fā)生了什么,才能判斷自己面對的是什么,以及……能否活下去。
上午九點,確認環(huán)境監(jiān)測儀數(shù)據(jù)相對平穩(wěn)后,方野將平板電腦調(diào)整為遠程監(jiān)控模式,確保記錄儀和傳感器持續(xù)工作。他需要外出,去挖掘那些被塵埃和時間掩埋的碎片。離開前,他再次檢查了次臥和衛(wèi)生間的門,確認它們依舊緊鎖。那把黃銅鑰匙被他緊緊攥在手里,冰涼的觸感提醒著他歸處。
走出云頂公寓大門,重新呼吸到室外相對清新的(盡管依舊渾濁)空氣,竟讓他有種恍如隔世的不真實感。陽光照在臉上,帶來一絲微弱的暖意,卻無法真正滲透進他冰冷的四肢百骸。404室那股無形的寒意,似乎已經(jīng)烙印在了他的感知里。
他的第一站是市立圖書館的舊報刊閱覽室。這里安靜得只剩下紙張翻動的沙沙聲和偶爾的咳嗽聲,與404室的死寂是兩種截然不同的壓迫。
他在布滿灰塵的微縮膠片閱讀器前坐下,調(diào)取了七年前本地所有主要報紙的社會新聞版塊。關(guān)鍵詞:“云頂公寓”、“滅門案”、“404”。
搜索過程繁瑣而耗時。當年的新聞似乎被有意淡化處理了。報道的數(shù)量遠比他想象的要少,而且大多語焉不詳,集中在案件發(fā)現(xiàn)后的幾天內(nèi)。
《晨星晚報》,七年前,四月五日,第三版角落:
標題:云頂公寓發(fā)生慘劇一家三口不幸罹難本報訊:昨日晚間,我市云頂公寓4樓一單元內(nèi)發(fā)生一起不幸事件。戶主林建國(男,42歲,職業(yè)不詳)及其妻子張蕓(女,38歲)、女兒林小小(11歲)被發(fā)現(xiàn)在家中身亡。警方接報后迅速趕到現(xiàn)場,經(jīng)初步勘查,排除外人入侵可能,具體原因仍在進一步調(diào)查中。案件細節(jié)未予披露,據(jù)悉現(xiàn)場情況較為慘烈。鄰里表示震驚與惋惜。
《都市快訊》,七年前,四月六日,更小篇幅的跟進:
標題:云頂公寓悲劇初步判斷為家庭糾紛引發(fā)有關(guān)云頂公寓三人死亡事件,據(jù)知情人士透露,現(xiàn)場跡象指向因家庭內(nèi)部矛盾引發(fā)的極端沖突。具體作案工具及過程警方未予證實。據(jù)悉,男主人林建國生前無固定職業(yè),經(jīng)濟狀況不佳,社會關(guān)系復雜,或存在巨大精神壓力。該單元此前并無異常報警記錄。
報道就此戛然而止。沒有后續(xù),沒有審判結(jié)果,沒有深度剖析。就像投入湖面的一顆小石子,泛起幾圈漣漪后迅速被遺忘。
方野的眉頭越皺越緊。“排除外人入侵”、“家庭糾紛引發(fā)”、“極端沖突”……這些官方措辭冰冷而模糊,刻意回避了血腥細節(jié)。“作案工具及過程未予證實”、“社會關(guān)系復雜”……這里面藏著太多的留白和暗示。報道里連死亡方式(利器?鈍器?)都諱莫如深。更讓他起疑的是,所有報道都對現(xiàn)場慘烈程度的描述一筆帶過,只用“較為慘烈”四個字敷衍過去,這與民間流傳的版本大相徑庭。
一家三口,父母和十一歲的女兒。家庭糾紛?極端沖突?什么樣的沖突會導致如此慘烈的結(jié)果,甚至讓后續(xù)住客接連出事?報道里透出的信息,非但沒有解答疑問,反而增添了更多疑云。它像一層薄紗,勉強遮蓋著底下猙獰的真相。
僅僅依靠官方報道顯然不夠。方野需要更原始、更未被“處理”過的信息,或者,親歷者的口述。
下午,他回到了云頂公寓附近的老城區(qū)。這里的街道狹窄,房屋低矮破舊,時間仿佛流淌得更加緩慢。他試圖尋找可能在此居住多年的老住戶。
第一家,街角一個生意清淡的雜貨店。店主是個眼皮耷拉、正在聽收音機里咿咿呀呀戲曲的老太太。“阿姨,向您打聽個事兒,就前面那棟云頂公寓,您知道嗎?”老太太撩起眼皮,渾濁的眼睛看了他一眼,又瞥了瞥遠處高聳的公寓樓,慢悠悠地搖著蒲扇:“知道啊,那破樓,晦氣得很。”“那……七年前,四樓那家出事的,您還有印象嗎?”老太太搖扇子的手頓住了,眼神閃爍了一下,語氣變得生硬:“不曉得,不曉得哦!那么久的事了,誰記得清。買東西嗎?不買別擋著我做生意。”她轉(zhuǎn)過身,故意把收音機的音量調(diào)大了,用背影對著他。
第二家,一個在路邊下棋的老頭。聽到“云頂公寓404”,捏著棋子的手停在半空,臉色沉了下來,打量了方野幾眼,壓低聲音:“后生,打聽那個干什么?那地方邪門得很,沾不得!趕緊走,趕緊走!”說完像是怕沾染什么似的,連連揮手,不再看他。
第三家,一個在自家門口洗菜的中年婦女。聽到404,臉色瞬間白了,手里的菜掉進盆里濺起水花。“哎喲你可別問了!造孽啊……那家人死得太慘了……聽說血都把墻泡透了!后來搬進去的人,沒一個好下場!瘋了!都瘋了!我們這附近的人晚上都繞著那棟樓走!你可千萬別去沾那晦氣!”她語氣激動,帶著恐懼,說完就急匆匆端起菜盆躲回了屋里,砰地關(guān)上了門。
走訪的結(jié)果令人沮喪。恐懼像一堵無形的墻,將真相緊緊封鎖。人們要么避而不談,要么語焉不詳,只重復著那些駭人聽聞卻又缺乏細節(jié)的傳言——“血泡透了墻”、“都瘋了”。這種集體性的恐懼和回避,本身就在無聲地訴說著那起慘案的非同尋常。
夕陽西下,將老城的街道染成一片昏黃。方野站在一條堆滿廢棄家具和雜物的巷口,感到一陣疲憊和挫敗。官方記錄的刻意淡化,民間口述的模糊恐懼,線索似乎斷了。
就在他準備放棄,打算先返回那個令人窒息的404室時,目光無意間掃過巷子深處一個極其不起眼的角落。那里擺著幾個破舊的鐵皮柜,上面堆滿了蒙塵的舊書、廢報紙和零零碎碎的雜物。一個頭發(fā)花白、衣著襤褸的老人正佝僂著腰,在那里慢吞吞地整理著廢品。
這是個流動的舊書攤,或者說,是個廢品回收點。
鬼使神差地,方野走了過去。空氣中彌漫著舊紙和灰塵特有的霉味。“老人家,這些……賣嗎?”他指了指那些堆疊的舊報紙和雜志。
老人抬起頭,露出一張被歲月和風霜刻滿皺紋的臉,眼神渾濁,點了點頭,沒說話。
方野蹲下身,開始漫無目的地翻撿。大多是近幾年的過期雜志和報紙,毫無價值。灰塵嗆得他忍不住咳嗽。就在他幾乎要再次放棄時,一摞被壓在最底下、邊緣已經(jīng)發(fā)黃卷曲的厚重大開本冊子吸引了他的注意。他費力地將其抽了出來。
是一本厚重的、早已停刊的本地攝影雜志合訂本,出版年份大約是十幾年前。封面已經(jīng)破損,露出里面粗糙的紙芯。方野本欲隨手扔開,但合訂本側(cè)邊因為老化開裂,露出里面夾雜著的一些零碎紙片。他下意識地用手指撥開裂縫,從里面摳出幾張泛黃的、裁剪下來的舊照片和簡報碎片。
大多是些無關(guān)緊要的生活照或風景照。然而,其中一張小小的、黑白為主色調(diào)的老照片,讓他的手指猛地頓住了。
照片質(zhì)感粗糙,像是在某種昏暗環(huán)境下抓拍的,畫面有些模糊。背景似乎是一個醫(yī)院的走廊或是某種機構(gòu)的走廊(燈光慘白,墻壁下半部分刷著綠色的墻圍),一個穿著深色條紋病號服、瘦骨嶙峋的男人正被兩個身材高大、穿著類似護工制服(但制服款式很老,不像現(xiàn)在的醫(yī)院)的男人粗暴地拖拽著。男人的臉因驚恐和憤怒而扭曲,嘴巴大張著,似乎在無聲地吶喊。他的眼睛瞪得極大,充滿了極致的恐懼。
而照片的右下角,靠近邊緣的位置,有一個模糊的標記。像是一個用白色粉筆或者顏料匆忙寫下的、又被部分擦除的數(shù)字:
…04
前面的數(shù)字看不清了,但最后兩位的“04”卻相對清晰!
更重要的是,在那個被拖拽的瘋狂男人裸露的、瘦可見骨的手臂上,方野看到了一個模糊的、深色的圖案——像是一個扭曲的、用粗線條烙上去的數(shù)字編號!
方野的心臟猛地一跳!他迅速翻過照片背面。背面用已經(jīng)褪色的藍色圓珠筆,寫著一行歪歪扭扭、幾乎難以辨認的小字:
……不聽話的……4樓……老地方……
“老地方”?“4樓”?
一股電流般的寒意瞬間竄過方野的脊髓!云頂公寓4樓!404!
這張照片的年代顯然遠比七年前的滅門案要久遠!照片上的場景也絕非普通的醫(yī)院!那個被拖拽的男人手臂上的編號,那種粗暴的對待方式,背后標注的“不聽話的”、“老地方”……這一切都透著一股令人極度不安的、非人道的、隱藏著暴力的氣息!
這棟樓,這個404單元,或者說這個“4樓”,在更早的過去,究竟是個什么樣的“老地方”?!
方野猛地抬起頭,看向那個收廢品的老人:“老人家,這本書,還有里面的這些照片,您是從哪里收來的?”
老人慢悠悠地抬起頭,渾濁的眼睛看了看他手里的合訂本,又看了看方野急切的臉,含糊地嘟囔了一句:“老城區(qū)……拆了好多舊樓……垃圾堆里撿的嘍……誰記得清……”
方野不再多問。他迅速地從口袋里掏出幾張零錢,塞到老人手里,遠遠超過了那本破合訂本的價值。“這個我要了。”
他將那張模糊而詭異的老照片小心翼翼地夾進自己的筆記本,然后把那本厚重的合訂本緊緊抱在懷里,仿佛抱著一個從深淵里打撈上來的、沉甸甸的秘密。
夕陽的最后一點余暉徹底隱沒在高樓之后。街道迅速被暮色籠罩。方野站在漸漸濃郁的夜色里,回頭望了一眼遠處那棟在灰暗天幕下如同巨大墓碑的云頂公寓。
404室的兇名,或許并非始于七年前的那場滅門慘案。那場慘案,可能并非起點,而是某個更黑暗、更漫長、更恐怖的循環(huán)中的一個節(jié)點,一次慘烈的爆發(fā)。
他抱緊了懷中的合訂本,里面那張模糊的老照片像一塊冰,貼著他的胸膛。真相的輪廓非但沒有清晰,反而變得更加幽深、更加猙獰。他不再猶豫,邁開腳步,向著那棟黑暗的建筑走去。
他必須回去。那個房間,那個“老地方”,或許正等待著他,去揭開更深層的、塵封的罪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