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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夜半窺影

夜色,如同濃稠的墨汁,再次將云頂公寓404室徹底浸透。窗外的城市燈火遙遠而模糊,像是另一個世界透來的微光,無法穿透這房間內部厚重的、具有實質般的黑暗。空氣粘稠得如同膠質,每一次呼吸都帶著那股頑固的、混合著消毒水與腐爛底味的冰冷氣息,沉重地壓入肺腑。

方野盤膝坐在客廳中央的薄毯上,加固平板幽藍的光芒是他唯一的光源,映著他愈發憔悴和緊繃的臉。那張從舊書攤獲得的詭異老照片被他小心地夾在平板保護套的內層,像一個冰冷的詛咒貼身的放著。照片上那個被拖拽的、編號模糊的男人,以及背后“4樓…老地方”的字樣,在他腦中反復閃現,與這間房子無處不在的絕望感交織在一起,織成一張更大、更黑暗的網。

白天的調查非但沒有帶來清晰,反而將深淵拓得更寬。這讓他對夜晚可能降臨的一切,抱有了一種近乎病態的警惕。

異常,在他記錄下吳先生通話結束后不到半小時,就以遠超之前的速度和強度,驟然升級。

起初是聲音。

不再是模糊的低語或單一的刮擦。大約晚上十一點,一陣清晰的、濕漉漉的拖拽聲,從緊閉的衛生間門后傳來。那聲音緩慢、沉重,粘膩,仿佛有什么東西被從血泊或水漬中費力地拉過瓷磚地面。同時響起的,還有一種斷斷續續的、被扼住喉嚨般的嗬嗬聲,像是極度痛苦下的喘息,又像是破風箱在絕望抽動。

方野猛地抬頭,汗毛倒豎。他立刻將平板錄音功能對準衛生間方向,音量調到最大。錄音波形劇烈跳動,顯示著巨大的環境噪音,但仔細分辨,那拖拽聲和嗬嗬聲似乎被某種強大的背景干擾(或是次聲波?)扭曲、掩蓋,混合成一片難以辨識的、令人極度不適的混沌雜音。然而,次聲波監測儀的屏幕上,那條原本只是微微波動的曲線,驟然拉高,變成一連串尖銳密集的脈沖峰,瘋狂地跳躍著!

幾乎同時,EMF讀數再次發生瞬時的、劇烈的尖峰波動!

“呃啊——!”方野發出一聲壓抑的痛哼,猛地捂住雙耳。那聲音并非僅僅通過鼓膜傳入,更像是在他顱腔內直接炸開,伴隨著次聲波引發的內臟共振,一陣劇烈的惡心和眩暈感狠狠擊中了他,胃里翻江倒海。

幾秒鐘后,聲音戛然而止。次聲波脈沖迅速回落,但依舊維持在一個高于基線的波動水平。EMF讀數恢復平穩。錄音波形也只剩下嘶嘶的環境底噪。

一切發生得快,消失得也快。只有方野急促的喘息和額頭上瞬間滲出的冷汗,證明著剛才那短暫卻極度真實的沖擊。他手指顫抖著在平板上記錄:

時間:23:08事件:衛生間方向傳來清晰粘膩拖拽聲及窒息性嗬嗬聲,持續時間約15秒。設備錄音受強烈干擾未清晰捕捉,但次聲波監測到密集高頻脈沖,EMF瞬時尖峰。主觀感受:強烈生理不適(惡心、眩暈、頭痛加劇),精神壓迫感陡增。

記錄剛完成,他甚至沒來得及喘勻氣息——

他的視線無意間掃過客廳那面留有深褐色污漬的墻壁。

就在那片污漬的上方,慘白的光線下——

一只血手印!

清晰、鮮紅、濕漉漉的,五指張開,指尖向下,仿佛剛剛有人用沾滿鮮血的手狠狠按在墻上!那紅色刺眼得灼目,與周圍陳舊暗淡的環境形成駭人的對比!

方野的呼吸瞬間停止,瞳孔急劇收縮。

但就在他眨眼確認的剎那——不到一秒鐘——那只血手印……消失了。

墻壁上空空如也,只剩下那片陳舊發暗的污漬,仿佛剛才那驚悚的一幕只是視網膜疲勞產生的幻影。

方野猛地站起身,因為起得太猛,一陣強烈的眩暈再次襲來,他踉蹌了一下,扶住旁邊的空紙箱才穩住身體。他死死盯著那片墻壁,心臟狂跳得幾乎要炸開。

幻覺?還是……

沒等他想明白,次臥的方向又有了動靜!

他猛地轉頭。次臥那扇緊閉的門,下方的門縫里,不再是模糊的陰影。這一次,是一個清晰的、人腳的黑影!穿著某種式樣老舊的拖鞋,一動不動地站在那里,仿佛有人正站在門后,透過門板……凝視著外面!

方野全身的肌肉瞬間繃緊如鐵,下意識地摸向了腰間的強光手電筒。他的“通感”在此刻被劇烈觸發,不是碎片化的情緒,而是一股冰冷的、帶著強烈惡意的注視感,如同實質的冰錐,從門后刺來,牢牢釘在他身上!

他死死盯著那只腳的陰影,一動不動,與門后的“存在”隔著門板無聲對峙。冷汗順著他的鬢角滑落。那陰影持續了足足十幾秒,然后,如同它的出現一樣突兀,悄無聲息地向后縮回,消失在門縫后的黑暗里。

門縫下,只剩下那片深色的、粘稠的污漬。

方野幾乎能聽到自己太陽穴血管砰砰搏動的聲音。他強迫自己移開視線,看向平板上的監測數據。次聲波依舊持續波動,EMF沒有顯著變化。鋼筆記錄儀的紅點指示燈穩定地亮著。

他深吸一口氣,壓下喉嚨口的腥甜感,再次記錄,指尖冰涼:

時間:23:15事件:客廳西北角墻壁短暫出現清晰鮮紅血手印(約0.8秒后消失),疑似高強度視覺幻覺。次臥門縫下觀測到清晰人腳陰影(持續約15秒),伴隨強烈被注視感及通感觸發(冰冷惡意)。監測數據無同步顯著異常。備注:幻覺與實體陰影交替出現,真實性難以判斷,但主觀沖擊極強。

這一夜,注定無法平靜。

凌晨一點左右,方野正強打精神盯著平板,突然聽到廚房傳來“哐當”一聲巨響!像是某個沉重的金屬物品被狠狠砸在了地上!

他立刻沖了過去。廚房里空無一人,櫥柜門都關著。然而,地上那個原本放在角落、積滿油污的沉重鑄鐵煎鍋,此刻正躺在廚房中央,還在微微晃動,仿佛剛剛被人暴力摜在地上。方野清楚地記得,他之前檢查時,那個煎鍋是放在最角落的儲物架下層,絕無可能自己滑落,更不可能“飛”到廚房中央!

他檢查地面,沒有拖拽痕跡。拿起煎鍋,冰冷沉重。

物理位移再次發生,而且力度遠超昨晚!

記錄:01:07。廚房發生暴力性物理位移:沉重鑄鐵煎鍋從角落儲物架位移至廚房中央,呈摔落狀。無外力痕跡。監測設備(客廳)未捕捉異常數據。

他的身體也開始發出警報。持續的精神高度緊張和詭異的能量場影響,帶來了實質性的傷害。失眠和噩夢成了常態,即使偶爾瞌睡,也會被冰冷粘膩的噩夢瞬間驚醒,心跳失控。更具體的是,清晨他在衛生間(用冷水強迫自己清醒)時,撩起袖子,發現自己的左臂內側,不知何時出現了幾塊青黑色的淤痕,指印大小,分布不規則,像是被人用力掐捏過,但他完全沒有印象!觸碰上去,只有一片冰冷的麻木感,并無明顯痛覺。

鏡子里的自己,眼窩深陷,臉色灰敗,嘴唇缺乏血色,整個人像被抽干了精氣。右肋下的舊傷持續散發著隱痛。

記錄:06:30。身體不良反應加劇:確認出現原因不明淤青(左臂內側),觸感冰冷麻木。持續嚴重失眠、噩夢、頭痛、生理性惡心。體力與精神力顯著下降。

被動記錄已經不夠了。等待和忍受,只會讓情況惡化,直到被這房間徹底吞噬。吳先生警告他不要探究“為什么”,但現在,“發生了什么”已經威脅到他的生存。

他必須知道,必須主動出擊。尤其是在那些異常的高發區域——次臥的門后,以及……那個一直緊閉著、卻頻頻傳出異響的衛生間。

上午,在短暫外出補充了水分和食物后,方野站在了衛生間的門前。這扇門相比次臥的門,看起來更普通一些,但門把手同樣冰涼刺骨,而且鎖孔看起來更老舊。他嘗試了那把黃銅鑰匙——無效。門鎖著。

他仔細檢查門框和鎖眼,沒有暴力破壞的痕跡。門板下方沒有類似次臥那樣的污漬,但門板上似乎有幾道非常淺淡的、平行的劃痕,位置很高,不像是正常使用造成的。

既然門打不開,他轉而將目光投向客廳里另一個可能藏有線索的地方——那個位于客廳角落、被遺棄的、落滿灰塵的舊壁櫥。壁櫥是嵌入墻體的,兩扇對開的柜門緊閉著,材質是老舊的原木,油漆斑駁脫落。

他走到壁櫥前,那股陰冷的感覺似乎更濃了些。他戴上一副隨身攜帶的薄手套(法醫工作的習慣),小心地握住冰涼的黃銅把手,用力一拉。

柜門發出干澀刺耳的“吱呀”聲,被打開了。

一股濃烈的、陳年的灰塵和霉味撲面而來,里面還夾雜著一絲極其微弱的、熟悉的腐甜氣息。

壁櫥很深,很暗。里面堆放著一些被遺棄的雜物:幾個破舊的搪瓷盆,一捆褪色的舊窗簾布,幾本被蟲蛀得不成樣子的舊書,還有一個歪倒的、看起來像是老式醫藥箱的木頭盒子。

方野用手電筒照進去,光柱在飛舞的灰塵中切割出清晰的路徑。他屏住呼吸,開始小心地翻檢。

搪瓷盆和窗簾布毫無價值。舊書一碰就碎,紙頁上滿是霉斑,字跡模糊不清。他的注意力落在了那個木制醫藥箱上。箱子很舊,暗紅色油漆剝落,搭扣是生銹的黃銅。他將其拖了出來,箱子比想象中沉。

打開搭扣。里面沒有藥品,只有一些零碎的、看起來像是工具的東西:幾把銹蝕嚴重、型號不一的螺絲刀和鉗子,一小卷幾乎要斷裂的黑色電工膠布,還有……一把樣式非常古怪的、頭部異常厚重、帶有復雜調節旋鈕的鑰匙。這把鑰匙并非黃銅,而是某種灰白色的、質地堅硬的合金,觸手冰涼刺骨,鑰匙柄上刻著一個模糊的、難以辨認的符號,像是一只抽象的眼睛,又像一個扭曲的漩渦。

這絕不是什么家用工具箱。這些工具,尤其是這把古怪的鑰匙,透著一股冰冷的、非民用工業的氣息。

方野拿起那把合金鑰匙,一股微弱的、但極其清晰的麻痹感順著指尖蔓延開來,同時耳邊似乎響起了一聲極其短暫、卻尖銳刺耳的金屬摩擦噪音幻聽。

他強忍著不適,仔細端詳。這把鑰匙,會是打開某扇門的嗎?次臥?還是衛生間?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那扇緊閉的、頻頻傳出恐怖聲響的衛生間門。又看了看手中這把冰冷詭異的鑰匙。

一個念頭不可抑制地冒了出來。

也許……他該試試?

他將鑰匙緊緊攥在手心,那冰冷的觸感和細微的麻痹感不斷刺激著他的神經。他走到衛生間門前,深吸一口氣,將那把造型古怪的合金鑰匙,緩緩地、試探性地,插向了門上的鎖孔……

鑰匙的尖端,與鎖孔邊緣接觸,發出輕微的“咔”聲。

方野的心跳,在這一刻幾乎停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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