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感官的漣漪
- 夜宿兇間:404試睡筆記
- 風風OK
- 4813字
- 2025-08-19 11:50:36
第一縷慘白的晨光,如同垂死病人的手指,艱難地扒開厚重的云層,透過巨大落地窗上積滿的灰塵,吝嗇地灑在404室冰冷的地板上。光線非但沒有帶來暖意,反而將空曠客廳的破敗和那些深色污漬映照得更加清晰、更加觸目驚心。
方野僵硬地靠在墻壁上,維持著警戒的姿態已經數個小時。眼白爬滿血絲,下巴上胡茬冒得更盛,臉色在晨光下顯得蠟黃而憔悴。一夜未眠,神經如同繃到極限的琴弦,每一次輕微的異響都足以讓它劇烈震顫。那個無聲位移的空水瓶,像一枚冰冷的楔子,深深釘入了他的理性堡壘。監測設備記錄了一切“正常”,但物理世界的法則,就在他眼前,被無聲地、輕蔑地打破。
他活動了一下凍得幾乎失去知覺的四肢,關節發出喀啦的輕響。疲憊如同沉重的鉛塊壓在身上,但更深的寒意來自心底。他站起身,走向平板電腦。屏幕幽藍的光映著他缺乏血色的臉。
點開記錄文檔,光標在昨夜最后一條記錄下閃爍:
時間:06:02狀態:天明。未再發生顯著事件。環境參數穩定(溫度17.5°C,EMF基線,次聲波雜波)。主觀感受:持續陰冷壓抑。身體狀態:嚴重疲勞,右肋舊傷隱痛加劇。
他需要食物,需要熱量,需要驅散這滲入骨髓的冰冷。拿出背包里冰冷的壓縮餅干和瓶裝水,機械地咀嚼吞咽。食物的味道寡淡得像鋸末,但至少提供了一點實在的支撐。他強迫自己振作,開始執行白天的計劃:更徹底的勘察。
這次,他的目光鎖定了那扇緊閉的次臥門。昨夜門縫下的陰影和礦泉水瓶的指向,像無聲的指控。門把手冰涼刺骨。他用力擰動,鎖芯紋絲不動。他蹲下身,強光手電筒的光柱刺入門縫下方的黑暗。
門縫很窄,不到一厘米。光柱照亮了門內一小片布滿灰塵的地板,以及……一小片深色的、粘稠的污漬。那污漬的顏色比客廳墻壁上的更深,近乎墨黑,邊緣不規則地暈染開,像是某種液體干涸后留下的印記。一股比客廳里更濃烈、更具體的腐甜氣息,混合著灰塵的味道,從門縫里幽幽地鉆了出來,鉆進方野的鼻腔。
就在他凝神觀察那片污漬的瞬間——
轟!
一股冰冷的、狂暴的憤怒,毫無征兆地在他腦海里炸開!那不是情緒,而是一種純粹的能量沖擊,帶著撕裂般的痛楚和毀滅一切的欲望!緊接著,是尖銳到刺穿耳膜的恐懼尖叫,無數個聲音疊加在一起,充滿了極致的痛苦和絕望!碎片般的畫面在意識邊緣瘋狂閃爍:一只青筋暴突、死死摳抓地板的手(指甲翻裂!);一張扭曲變形、沾滿暗紅色液體的模糊人臉(眼睛瞪得快要爆裂?。?;金屬物品在昏暗光線下反射的冰冷光澤(手術刀?)……
“呃——!”方野悶哼一聲,眼前猛地一黑,踉蹌著后退一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墻壁上,震得灰塵簌簌落下。心臟狂跳得幾乎要從喉嚨里蹦出來,太陽穴突突地劇痛。他死死捂住額頭,大口喘息,冷汗瞬間浸透了內衣。那感覺來得快,去得也快,只留下劇烈的頭痛和一片狼藉的精神廢墟,以及鼻端縈繞不散的、來自門縫的腐甜氣味。
“通感……”他靠在墻上,喘息著低語。昨夜鑰匙帶來的幻聽只是前奏,這一次,是真正意義上的爆發。這房間的過去,那些被強行掩蓋的暴力和絕望,正以這種方式,蠻橫地向他展示著碎片。
他甩了甩頭,強迫自己從混亂中掙脫。目光再次投向那道門縫,眼神中除了警惕,更多了一層深沉的凝重。他記下門縫下污漬的位置和大致形態,在平板上更新記錄:
時間:08:15事件:嘗試勘察次臥(門鎖)。門縫下發現深色粘稠污漬(性質高度可疑),伴隨強烈腐甜異味??辈鞎r觸發強烈“通感”:片段式情緒沖擊(憤怒、恐懼、絕望)及模糊視覺碎片(手部、面部、金屬反光)。主觀感受:劇烈頭痛,精神沖擊。備注:通感強度與近距離接觸特定痕跡(污漬)顯著相關。
白天剩下的時間在一種高度緊張和持續不適中緩慢流逝。方野仔細檢查了客廳和主臥的每一寸墻壁、地板、天花板。除了之前發現的污漬和修補點,他在靠近衛生間門框內側的上方,發現了一處極其隱蔽的、只有指甲蓋大小的深褐色斑點,位置刁鉆,像是高速飛濺上去又被匆忙擦拭過。在主臥光禿的床墊邊緣,他刮開厚厚的灰塵,發現了幾根糾纏在一起的、干枯發硬的深色毛發,長度和質地不像常見的人類頭發。
他將這些發現一一拍照、記錄。每一次接觸這些痕跡,即使沒有觸發強烈的通感,那種沉重的悲傷和絕望感也如同冰冷的霧氣,不斷滲透進他的意識,讓精神始終處于一種低沉的壓抑狀態。右肋下的舊傷隱隱作痛,仿佛呼應著這房間無形的傷口。
夜幕,再次如同巨大的黑幕,緩緩籠罩了云頂公寓,也吞噬了404室。
有了第一夜的經驗,方野沒有選擇靠墻,而是將鋪蓋(僅一張薄毯)鋪在客廳相對空曠的中央,遠離那片污漬和次臥門。他盤膝坐在地上,平板電腦放在面前,環境監測儀放在身側。鋼筆記錄儀的紅點指示燈在昏暗光線中如同一點微弱的鬼火。他強迫自己保持清醒,同時嘗試用理性去分析、去解構這里的異常。
溫度驟降點:他抱著平板在房間內緩慢移動,觀察溫度讀數??蛷d中央溫度穩定在17.5°C左右。當他靠近次臥門時,溫度讀數沒有任何變化,但體感溫度卻驟然下降,仿佛踏入了一個無形的冰窟,裸露的皮膚瞬間激起雞皮疙瘩。他退后一步,體感恢復,溫度計讀數依然未變。走到客廳西北角那片深褐色污漬墻邊,同樣的情況發生——體溫計顯示正常,但靠近時刺骨的陰冷感直透骨髓。這不是物理低溫,更像是一種直接作用于生物體感知的“場”。
記錄:存在特定區域(次臥門附近、西北角污漬墻)體感溫度與設備監測溫度顯著背離現象。體感低溫區域與關鍵異常痕跡位置重合。推測:可能存在影響生物熱感神經的未知能量場或心理暗示聚焦點?
電磁場波動:環境監測儀上的EMF讀數大部分時間維持在基線水平。然而,在寂靜的深夜(約凌晨一點),當方野再次感覺到背后墻壁傳來那種若有若無的被注視感時,監測儀屏幕上的EMF數值毫無征兆地劇烈跳動起來!讀數瞬間飆升到一個峰值,遠超正常環境波動范圍,然后又像被無形的手掐斷般,猛地跌落回基線。整個過程不足兩秒,快得像一個錯覺。方野猛地回頭,墻壁依舊斑駁,空無一物。次聲波監測儀上,同步出現了一個極其尖銳的脈沖波形。
記錄:01:03。EMF讀數突發性、瞬時性劇烈峰值波動(伴隨次聲波脈沖)。波動發生時,主觀感知:強烈被注視感(背部方向)。目視無異常。備注:首次捕捉到顯著設備異常數據,與主觀感知存在時間關聯。
腳步聲與低語:凌晨兩點過后,死寂被打破。方野清晰地聽到,從……似乎是衛生間緊閉的門后,傳來了一聲沉悶的、拖著腳步的腳步聲!聲音很慢,很沉,仿佛穿著濕透的鞋子在瓷磚上艱難地拖動。緊接著,是一陣極其細微、如同蚊蚋般的低語。那聲音模糊不清,分辨不出性別和內容,斷斷續續,像是信號不良的收音機,夾雜著嘶嘶的雜音,卻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怨毒和冰冷。
方野全身的肌肉瞬間繃緊,汗毛倒豎。他屏住呼吸,將平板電腦的錄音功能對準衛生間的方向,同時死死盯著EMF和次聲波監測儀的屏幕。腳步聲持續了大約十幾秒,停了。低語聲斷斷續續,若有若無。平板電腦的錄音波形圖上,顯示著持續的環境底噪,并沒有捕捉到明顯的異常人聲。然而,次聲波監測儀的波形圖卻再次出現了持續的、不規則的波動,頻率極低,如同深海怪獸的呼吸。
腳步聲消失了。低語聲也徹底隱去。一切重歸死寂,只有次聲波波形圖上那持續的低頻波動,像一條潛伏的毒蛇。
記錄:02:15 - 02:18。清晰感知:衛生間方向傳來沉重腳步聲(約13秒)及模糊低語聲(斷斷續續)。設備錄音未捕捉有效人聲。次聲波監測顯示持續低頻波動。EMF讀數穩定。主觀感受:強烈精神壓迫感,情緒波動(煩躁、寒意)。分析:次聲波(頻率低于20Hz)可能導致內臟共振引發不適感,或作用于前庭系統引發方向錯覺?但無法解釋清晰腳步聲形態與主觀低語感知。建筑管道結構振動可能性存疑,需排查。
理性分析像一層脆弱的紙,勉強包裹著這些無法解釋的現象。次聲波、管道共振、心理暗示……這些詞在他腦中盤旋,卻無法驅散那真實得刺骨的腳步聲和門縫后揮之不去的陰影。他感到一種深深的無力感,科學的工具在這里顯得如此笨拙和蒼白。
他需要反饋,哪怕只是形式上的。他拿起那個加固平板,點開通話軟件——這是與“安平居”唯一的、單向的溝通渠道(他只能主動發起報告通話)。軟件界面簡潔得近乎簡陋,只有一個呼叫按鈕和一個狀態指示燈。
他按下了呼叫鍵。呼叫音在死寂的房間里空洞地響著。
響了七八聲,就在方野以為不會有人接聽時,通話接通了。
“安平居。請講?!笔悄莻€溫和、儒雅,卻帶著金屬般穿透力的聲音——吳先生。背景音極其安靜,沒有任何雜音。
“吳先生,我是方野?!狈揭暗穆曇粲行┥硢。S持著平靜,“進行第一次例行報告。”
“請講?!睂Ψ窖院喴赓W,沒有任何多余的詢問。
方野深吸一口氣,按照記錄的要點,簡要陳述了過去的24小時情況:持續低溫、主觀陰冷壓抑感;次臥門縫下的污漬及勘察時引發的強烈通感(他隱去了具體的視覺碎片,只強調情緒沖擊);衛生間方向感知到的腳步聲和低語(強調設備錄音無獲,但次聲波有異常波動);以及,最關鍵的——昨夜發生的空礦泉水瓶物理位移事件,并特別指出位移路徑無痕跡且監測數據無異常。
他陳述得盡量客觀、專業,像一個提交實驗數據的觀察員。然而,在提到“物理位移”時,他不由自主地加重了語氣,目光投向那個被他放回原位的空瓶子。
電話那頭陷入了短暫的沉默。這沉默在404室令人窒息的死寂中,顯得格外漫長和沉重。
幾秒鐘后,吳先生的聲音才再次響起,語調依舊平穩溫和,聽不出絲毫波瀾:“收到。記錄詳細。關于物理位移現象,請保持持續觀察,記錄細節。設備未捕捉異常,屬于常見情況。專注記錄主觀體驗和環境參數變化即可?!?
方野的眉頭緊緊皺起。對方的態度過于輕描淡寫,甚至帶著一種刻意的回避?!俺R娗闆r”?“專注主觀體驗”?這近乎是在暗示他接受那些無法解釋的現象,并放棄深究。
“吳先生,”方野的聲音沉了下來,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質問,“位移發生在我清醒狀態下,目擊全過程,且無合理物理解釋。設備無異常是否意味著其存在監測盲區?或者,‘安平居’對類似現象有更深入的研究和解釋?”他試圖撬開對方的話匣子。
電話那頭再次沉默了一下。這次,吳先生的聲音似乎帶上了一絲極其細微的、難以察覺的……玩味?或者說,是一種居高臨下的審視感:“方野先生,你的觀察很敏銳。但請記住合同條款和你的職責范圍。我們是記錄者和評估者,不是調查員,更不是驅魔人。科學有其邊界,而標的物的特殊性正在于此。記錄下‘發生了什么’,遠比探究‘為什么發生’更為重要,也更為安全?!彼D了頓,語氣轉回那種程式化的溫和,“保持警惕,繼續記錄。任何重大變化或人身安全受到威脅時,使用緊急報警器。祝順利?!?
通話被干脆地掛斷。
平板屏幕上的通話界面消失,重新回到監測數據頁面。方野握著平板,指節因為用力而發白。吳先生最后那番話,看似合理,實則冰冷地關上了溝通的大門,甚至帶著一種隱晦的警告。“科學有其邊界”?“更為安全”?這等于變相承認了這房間里存在著超越科學理解的東西,并且安平居對此心知肚明!他們需要的不是真相,只是一個記錄異?,F象的活體傳感器!
一股寒意比房間里的陰冷更深地刺入方野的心底。他感覺自己像一只被投入巨大迷宮實驗箱里的小白鼠,箱外的人冷漠地觀察著,記錄著,卻對他的掙扎和困惑毫不在意。
他將平板放下,目光掃過空曠死寂的客廳,掃過次臥那扇緊閉的、仿佛隱藏著無盡惡意的門,最后停留在衛生間冰冷緊閉的門板上。吳先生的話語還在耳邊回響。
“記錄下‘發生了什么’,遠比探究‘為什么發生’更為重要,也更為安全……”
方野的嘴角扯出一個冰冷的弧度。安全?從踏入這扇門開始,安全就已經是奢望。他拿起筆式記錄儀,調整了一下角度,讓鏡頭更清晰地覆蓋整個客廳和那兩扇緊閉的門。眼神中的疲憊被一種近乎偏執的冷靜取代。
好,那就記錄。他會把這里發生的一切,每一個無法解釋的細節,每一次通感的沖擊,都詳實地記錄下來。他倒要看看,這間404室,這個神秘的安平居,以及那被掩蓋在層層污穢之下的真相,到底能“安全”到幾時。
他重新盤膝坐下,背脊挺直,像一尊矗立在風暴中心的頑石。平板幽藍的光映著他棱角分明的側臉,也映著屏幕上那條代表次聲波持續低頻波動的、如同毒蛇信子般微微顫動的曲線。夜晚,還很漫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