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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束匿名出現的香檳玫瑰，像一顆投入冰封湖面的石子，雖然未能破開堅冰，卻終究留下了一圈擴散的、微不可察的漣漪，悄然改變著水下某些東西的流向。

周五之后，周末兩天的陰雨仿佛洗刷掉了部分尷尬和尖銳。周一再走進教室時，雖然李曉陽和林小梅之間那堵無形的墻依舊高聳，但那種恨不得將對方徹底從視野里抹去的絕對零度寒意，似乎減弱了那么一絲絲。至少，當李曉陽因為走神，不小心把橡皮再次碰到地上，而那橡皮再次滾向過道時，林小梅沒有再做出用腳尖去撥動的動作。她只是極其輕微地頓了一下正在書寫的筆，然后像是完全沒有看見，繼續低頭做題，任由那塊橡皮孤零零地躺在過道中間，直到李曉陽自己訕訕地彎腰撿起來。

這是一種進步嗎？李曉陽不知道。但這種“無視”總好過那種冰冷的“劃清界限”。他像一只試探著伸出觸角的蝸牛，更加小心翼翼，不敢再有任何冒失的舉動。那本《爆笑校園》被他重新拿出來，偷偷塞回了書包最外層，卻依舊找不到任何合適的時機“歸還”。

真正的轉機，出現在周二下午的物理提高班。這堂課由外校請來的一位特級教師授課，難度極大，講授的內容甚至涉及了一些大學物理的初步概念，晦澀難懂。

講座式的課堂上，黑板上寫滿了令人頭暈目眩的偏微分方程和抽象推導。大部分學生，包括那些進入復賽的學霸，都聽得眉頭緊鎖，筆記記得飛快卻難掩困惑。李曉陽更是如同聽天書，眼神發直，手里的筆半天落不下去一個字。

特級教師講到一個關于“對稱性破缺”在自發磁化中的應用時，提出了一個拓展性的思考題，涉及量子力學和統計物理的交叉，極其刁鉆。他環視教室，期待有人能回應，但底下是一片茫然的寂靜和躲避的目光。

老劉在一旁也有些著急，目光掃過他的“沖刺小組”，那幾個學霸要么低頭猛翻筆記，要么眉頭緊鎖，顯然也被難住了。

就在一片令人尷尬的沉默中，一個聲音，帶著遲疑和不太確定的試探，輕輕地、從教室后排響了起來：

“老師…是不是可以…用那個…‘小磁針自己找不到北’的模型來類比？”

是李曉陽！

他幾乎是硬著頭皮開口的，聲音因為緊張而有些發干，甚至帶了點他特有的滑稽用詞（“找不到北”）。說完他就后悔了，臉瞬間漲紅，恨不得把舌頭咬掉。在這種嚴肅高深的課堂上，他這種不倫不類的比喻，簡直是在班門弄斧，自取其辱！

果然，教室里響起幾聲極力壓抑的嗤笑。王胖子在底下猛拉他衣角。

特級教師也愣了一下，顯然沒料到會得到這樣一個回答。他扶了扶眼鏡，看向后排那個面紅耳赤、眼神卻帶著點孤注一擲般認真的男生，沒有立刻否定，反而露出了思索的表情：“‘小磁針找不到北’？這個說法很有趣。你具體指的是…”

李曉陽騎虎難下，只能硬著頭皮，結結巴巴地解釋：“就是…就是那些小磁矩… below… below那個什么溫度…它們本來亂指，但突然就…就約好了一樣指向一個方向了…像好多人一開始亂跑，但突然聽到一個聽不見的口令，就齊步走了…那個‘口令’…是不是就是…對稱性…破…破掉了？”

他的描述顛三倒四，毫無學術嚴謹性可言，充滿了個人想象的粗糙感。

然而，那個特級教師的眼睛卻猛地亮了起來！他一拍手，聲音帶著驚喜：“雖然表述非常…嗯…生活化！但抓住了關鍵！對！就是這種‘自發’的、‘無指令’的協同行為，體現了對稱性的自發破缺！你這個‘聽不見的口令’比喻，非常形象地說明了序參量的概念！很好！”

他竟然肯定了！不僅肯定了，還順著李曉陽這個粗糙的比喻，開始更生動地闡釋起那個抽象的概念，課堂氣氛瞬間活躍了不少，許多原本云里霧里的學生也露出了恍然的表情。

李曉陽懵了，站在原地，臉還紅著，心臟卻因為這意想不到的肯定而砰砰狂跳。他下意識地，目光越過人群，偷偷地、飛快地瞥向林小梅的方向。

這一次，他捕捉到了。

林小梅沒有笑，也沒有露出不屑。她正微微側著頭，看著講臺上興奮講解的老師，眉頭微微蹙起，似乎還在消化那個概念。但她的眼神里，沒有了之前的冰冷和排斥，反而掠過了一絲極其細微的…訝異和思索。甚至，在她下意識地轉動手中筆桿的時候，她的筆尖無意識地在草稿紙上畫了一個小小的、歪歪扭扭的箭頭，然后又在旁邊點了一堆散亂的點，最后用一個圈把它們圈了起來，仿佛在模擬那個“從混亂到有序”的過程。

這個無意識的小動作，清晰地落入了李曉陽眼中。

他的心臟像是被什么東西輕輕撞了一下。

下課鈴響，人群涌動。李曉陽還沉浸在剛才那種奇異的、被認可的興奮和那無意間捕捉到的小動作帶來的微甜中。他收拾東西的動作慢了些。

就在他拉上書包拉鏈，準備離開時，眼角的余光瞥見旁邊過道地上，躺著一本熟悉的、邊緣有些磨損的黑色硬殼筆記本——是林小梅的物理競賽筆記！她剛才走得急，大概是從摞高的書本里滑落出來了。

李曉陽的心猛地一跳！幾乎沒有絲毫猶豫，他立刻彎腰撿起了那本筆記。筆記本沉甸甸的，封面上用工整的字體寫著“物理競賽——林小梅”。他捏著筆記本的邊緣，仿佛能感受到主人傾注在里面的心血。

他抬起頭，看到林小梅和陳靜已經快走到教室門口了。

機會！這是一個絕佳的機會！不僅能還筆記，或許還能…還能順勢說上一句話？哪怕只是一句“你的筆記掉了”？

勇氣如同微弱的火苗，再次在他心中點燃。他攥緊筆記本，深吸一口氣，快步追了上去。

“林…”他剛要開口。

就在他的手指即將碰到林小梅胳膊的前一秒，林小梅像是背后長了眼睛，或者僅僅是聽到了身后急促的腳步聲，猛地回過頭！

她的目光先是落在李曉陽臉上，瞬間閃過一絲清晰的警惕和下意識想要拉開的距離感，隨即，她的視線下移，落在了他手中那本熟悉的黑色筆記本上。

她臉上的警惕迅速轉化為驚訝，然后是一種…松了口氣般的急切？她幾乎是立刻伸出手，語氣快速而簡潔：“謝謝。是我的。”

沒有多余的廢話，沒有眼神交流，依舊是那種公事公辦的、保持距離的態度。但她伸出手的動作很直接，沒有猶豫，也沒有流露出之前那種極致的厭惡。

李曉陽心中那點剛剛燃起的、期待更多交流的火苗，被這盆禮貌卻冰冷的溫水澆得晃了晃，但終究沒有完全熄滅。他趕緊把筆記本遞過去，干巴巴地擠出一句：“掉…掉地上了。”

“嗯。”林小梅接過筆記本，迅速檢查了一下邊角，確認沒有損壞，然后對其點了點頭，算是再次道謝，隨即立刻轉身，拉著一臉好奇想八卦的陳靜，繼續朝前走去。

整個過程快得像一陣風。

李曉陽站在原地，手里還殘留著筆記本硬殼的觸感，和她指尖飛快掠過時那一點微涼的、短暫的接觸。

雖然依舊簡短，雖然依舊疏離，但…沒有惡化。甚至，因為她那明顯的、擔心筆記丟失的急切，和那句快速的“謝謝”，讓這次接觸帶上了一點…正常的、非對抗性的色彩？

這算不算…一點點進展？

他看著那兩個消失在樓梯口的背影，心里像是被貓爪輕輕撓了一下，有點失落，又有點難以言喻的微癢。

第二天，周三。關于那束匿名玫瑰的猜測，在班里漸漸平息，但并未完全消失。孫曉慧依舊鍥而不舍地想挖掘出送花人的身份，但一無所獲。

下午自習課，李曉陽正對著一道數學題絞盡腦汁，一張小紙條被后面的人傳了過來，放在了他桌上。

他愣了一下，拿起紙條。上面是孫曉慧娟秀卻帶著興奮的字跡：

【重大發現！我剛去‘心意花坊’旁敲側擊！花店姐姐說漏嘴了！訂花的是個男生！聲音聽起來挺年輕的！但不是我們學校的！因為她問要不要寫卡片，對方說不用，直接打印‘加油’倆字就行！還特意問了是不是送給參加物理競賽的女生！神秘追求者啊！是不是復賽的時候看上小梅的外校大神？！】

紙條后面還畫了一個大大的八卦表情符號。

李曉陽看著紙條上的字，心里那點剛剛因為昨天的小進展而產生的微甜，瞬間被一種莫名的、酸澀的情緒取代了。

外校的？男生？聲音年輕？還特意問了物理競賽？

一個個信息點砸下來，拼湊出一個模糊卻極具威脅性的“匿名者”形象。一個可能同樣優秀、甚至更優秀、而且懂得用這種方式表達欣賞和鼓勵的…競爭對手？

一股難以言喻的煩躁和失落感涌上心頭。他下意識地攥緊了紙條，目光不由自主地飄向斜前方。

林小梅正專注地寫著什么，側臉平靜。陽光照在她微微顫動的睫毛上。那束被她帶走的玫瑰，后來怎么樣了？她放在哪里了？她…會想起那個送花的人嗎？

那個匿名者，像一道看不見的影子，突然橫亙在他剛剛看到一絲縫隙的冰層之上，投下了一片新的、令人不安的陰影。

剛剛有所緩和的關系，似乎又因為這張突如其來的紙條，蒙上了一層新的、復雜的未知。冰層之下或有微光，但冰層之上，云翳未散，前路依舊迷茫。而那本深藏于書包里的《爆笑校園》，似乎離重見天日，又遙遠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