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K佝僂的背影凝固在昏暗的光線下，像一塊嵌入巖壁的墓碑，散發著令人窒息的決絕和死寂。周哲攥著那顆冰冷搏動的“湮滅之種”和微弱閃爍的通訊器，喉嚨干澀，一時間竟不知該說什么。勸他一起走？這老人的心早已隨著星炬計劃的崩塌而死去了大半，留下或許才是他唯一的解脫。

就在這時，頭頂上方極遠處，隱約傳來不同于地底崩塌悶響的、規律而有力的轟鳴聲！像是某種大功率引擎在艱難地穿透巖層，聲音由遠及近，越來越清晰！

是灰鸮派來的“清道夫”？！他們真的來了？！速度竟然如此之快！

周哲猛地抬頭，試圖分辨聲音的來源。老K的身體也幾不可察地震動了一下，但他依然沒有回頭。

轟鳴聲似乎在某個方位停頓了下來，緊接著，傳來令人牙酸的金屬切割和巖石碎裂聲！他們正在強行突破！

幾分鐘后，伴隨著一聲沉重的撞擊和泄壓的嘶嘶聲，遠處坑道壁上一塊原本看似天然巖壁的地方，竟然向內凹陷、旋轉，露出一個邊緣整齊、閃爍著金屬光澤的圓形通道口！強烈的、不同于地下污濁空氣的、帶著過濾后清新劑味道的氣流從通道內涌出！

一架通體漆黑、線條硬朗、沒有任何標識的小型鉆探式運輸艙，如同猙獰的金屬甲蟲，從通道內緩緩探出前端！艙體表面布滿了撞擊和切割的痕跡，顯然強行突破下來耗費了不少力氣。艙門向上滑開，跳下來三個身影。

他們都穿著全覆蓋式的黑色重型防護服，款式先進，絕非盤山市乃至灰巖星常見的裝備，頭盔面罩是深色的單向鏡，完全看不到面容。他們動作矯健專業，落地無聲，立刻呈戰術隊形散開，手中的武器——某種流線型的能量步槍——警惕地掃視著周圍環境，最后鎖定在了周哲和老K身上。

為首的“清道夫”打了個手勢，另一人立刻從運輸艙里拿出一個手持式掃描儀，對著周哲和老K以及周圍環境進行快速掃描。

“檢測到兩個生命體征，一個重度輻射傷、多處外傷；一個……生命能量極度衰竭，器官嚴重衰竭，伴有重度輻射病和未知生化污染?！睊呙枵哂媒涍^處理的電子音報告，聲音冰冷沒有任何情緒，“環境輻射強度7.8西弗，存在高強度腐蝕性能量殘留，空氣毒性等級高。符合‘清理’現場標準。”

為首的清道夫點了點頭，邁步向周哲走來，他的防護服在昏暗光線下泛著冷冽的光澤。他在周哲面前幾步遠停下，目光（周哲能感覺到面罩后的視線）落在他手中那顆依舊在閃爍的通訊器上。

“標識確認。你就是‘鼴鼠’？”為首的清道夫開口，聲音同樣經過處理，低沉而漠然?！B鼠’顯然是灰鸮給他的臨時代號。

周哲艱難地點了點頭，試圖站起來，卻因脫力和傷痛又跌坐回去。

清道夫沒有攙扶的意思，只是繼續冰冷地陳述：“委托內容：回收指定目標‘鼴鼠’，盡可能回收其攜帶的一切數據載體及特殊物品。根據現場評估，任務優先級提升至最高。立刻隨我們撤離。”

他的目光掃過周哲手中的“湮滅之種”，但沒有多問，似乎一切都在指令范圍內。

“他……”周哲看向如同石雕般的老K，“他能跟我們一起走嗎？他知道很多……”

“指令不包括無關人員?！鼻宓婪虼驍嗨Z氣沒有任何轉圜余地，“而且，他的生理指標顯示已無搶救價值，強行移動只會加速死亡。我們的運輸艙容量和生命維持系統有限?！?

冰冷的話語宣判了老K的結局。

周哲的心沉了下去。他知道對方說的是事實，但從人口中如此冷靜地說出，依舊讓他感到一陣寒意。這些“清道夫”，完全是高效而冰冷的任務機器。

就在這時，一直沉默的老K突然發出了極其嘶啞、破碎的笑聲。

“嘿嘿……‘清道夫’……‘巢穴’的鬣狗……也聞著味兒來了嗎……”他緩緩地、極其艱難地轉過身，那雙深陷的、渾濁的眼睛死死地盯著那幾個黑色的身影，充滿了刻骨的嘲諷和一種……了然。

“你們的主子……也想要‘鑰匙’？也想打開那扇‘門’？做夢……那根本不是門……是墳墓……是所有貪婪者的墳墓……”

為首的清道夫動作頓了一下，面罩轉向老K，手中的能量步槍微微抬起了一絲。“你知道些什么？關于‘鑰匙’？”

“我知道……你們都會死得很難看……比我還難看……”老K的笑容扭曲而恐怖，他猛地咳嗽起來，咳出暗色的、帶著詭異光澤的血塊，“告訴你們背后的人……‘星炬’從一開始就是個錯誤……‘幽影’……是無法被控制的……祂是……宇宙的……疥癬……”

他的聲音越來越微弱，生命如同風中殘燭，迅速熄滅。但他依舊死死盯著清道夫，用盡最后力氣，抬起顫抖的手，指向那深邃的、依舊回蕩著恐怖咆哮的坑道深處。

“祂醒了……誰也……阻止不了……除非……徹底……湮滅……”

手臂無力垂下。老K的眼睛失去了最后一絲神采，身體徹底軟倒，氣息斷絕。

最后一個“守墓人”，最終倒在了他所守護（或者說囚禁）的秘密入口前。

現場一片死寂。只有運輸艙引擎的低沉轟鳴和地底遠處傳來的、持續不斷的崩塌聲。

清道夫收回了目光，似乎對老K的死亡和最后的遺言毫無觸動。他轉向周哲，語氣依舊冰冷：“目標已確認死亡。無關信息已記錄?！B鼠’，立刻交出所有攜帶物品，準備撤離。我們的時間不多，地殼結構極不穩定。”

周哲看著老K的尸體，心中五味雜陳。他默默地將那顆“湮滅之種”和懷里那份從“遺產”芯核中提取數據的數據板（他一直貼身藏著）拿了出來。

一名清道夫上前，用一個特制的密封容器收走了“湮滅之種”，又拿走了數據板，快速進行掃描檢測。

“‘湮滅之種’活性確認。數據板部分損壞，存在加密，需專業破解。”清道夫報告。

為首的清道夫點了點頭，似乎對收獲還算滿意。他示意了一下，另一名清道夫走上前，毫不客氣地將周哲從地上架了起來，拖向運輸艙。

“我的傷……還有輻射……”周哲虛弱地提醒。

“運輸艙有基礎醫療單元，能暫時穩定你的狀態。徹底治療需要返回基地。”清道夫公事公辦地回答。

周哲被半拖半拽地塞進了運輸艙。艙內空間狹窄，充滿了冰冷的金屬感和臭氧味。他被固定在一個座位上，另一名清道夫拿出注射器，給他注射了一針不知名的藥劑，一股冰冷的舒適感瞬間流遍全身，壓下了部分劇痛，但意識也變得更加模糊。

透過艙門，他最后看了一眼外面那片狼藉、如同地獄入口般的景象，以及老K那蜷縮在地上的、渺小而孤寂的尸體。

艙門緩緩關閉，隔絕了外界的一切。引擎轟鳴聲加大，運輸艙開始劇烈震動，緩緩后退，沿著它強行開辟出的通道向上撤離。

劇烈的顛簸和藥物的作用下，周哲的意識逐漸沉入黑暗。在徹底失去知覺前，他似乎聽到為首的清道夫正在用加密頻道與外界通訊，斷斷續續的詞語飄入他模糊的聽覺：

“……目標‘鼴鼠’已回收……狀態不佳但存活……確認回收‘湮滅之種’及部分數據……”“……現場確認‘守墓人’死亡……遺言提及‘鑰匙’及‘門戶’……信息已記錄……”“……‘銹蝕’現象大規模爆發……已超出可控范圍……建議提升警戒等級……啟動‘焦土預案’……”“……請求下一步指示……是否按原計劃返回‘巢穴’？還是……”

后續的內容，他再也聽不清了。

“焦土預案”？“巢穴”？

這些冰冷的詞語讓他即使在昏迷中，也感到一陣深深的不安。

不知過了多久，運輸艙的震動逐漸平緩，最終徹底停止。艙門再次打開，強烈的白光刺得周哲睜不開眼。

他發現自己似乎身處一個巨大的、充滿未來科技感的機庫內。周圍停放著數架同樣漆黑無標識的飛行器，一些穿著類似防護服或白色科研袍的人員在忙碌穿梭。空氣冰冷而潔凈，與盤山市地下的污濁完全是兩個世界。

兩名清道夫將他從座位上解下，架著他走向機庫深處一道密封門。他的體力稍微恢復了一些，但依舊虛弱。

穿過幾道氣密門和消毒通道，他們來到了一個純白色的、如同實驗室般的房間。房間中央有一個醫療床，旁邊擺放著各種先進的醫療儀器。

“躺上去。進行全面檢查和凈化處理。”清道夫命令道，語氣依舊不容置疑。

周哲依言躺下。機械臂伸出，開始掃描他的身體，注射各種藥劑，處理傷口。過程高效而冰冷，沒有任何人情味。

檢查過程中，房間一角的顯示屏亮起，出現了一個身影——并非灰鸮，而是一個同樣看不到面容、穿著白色研究員制服、戴著兜帽的人，聲音經過特殊處理，分辨不出男女老少。

“周哲。原盤山市居民。 interesting（有趣）?！蹦莻€身影開口，語調平緩，帶著一種研究者審視標本的味道，“你的生理數據發生了顯著變異，對輻射和特定能量污染的耐受力遠超常人，甚至出現了初步的組織再生跡象。這與‘銹蝕’環境下的應激進化模型不符，更接近……某種定向誘導?！?

周哲心中一驚，對方竟然在短短時間內就分析出了這么多？

“你們是誰？灰鸮呢？”他忍不住問道。

“灰鸮小姐是我們的優秀合作者兼信息供應商。這次委托由她發起，我們‘巢穴’負責執行?！卑着廴说鼗卮?，“至于我們是誰，你暫時無需知道。你只需要知道，你現在是我們的‘客人’，同時也是極有價值的‘觀察樣本’。”

觀察樣本？周哲的心沉了下去。剛出狼窩，又入虎穴？這些“巢穴”的人，似乎比“蛇窟”更加神秘和危險。

“老K……那個‘守墓人’……他說的‘鑰匙’和‘門’到底是什么？”周哲試圖套取信息。

白袍人似乎輕笑了一聲：“將死之人的囈語，往往混雜著真相與瘋狂。‘鑰匙’確實存在，但并非‘蛇窟’手中那些可笑的仿制品。至于‘門’……那是一個被嚴格封存的禁忌。知道太多對你沒有好處，‘鼴鼠’?！?

談話間，身體檢查似乎完成了。機械臂收回。

“基礎治療完成。生命體征穩定。輻射及污染指數已降至安全范圍。需要進一步觀察和深度分析?！卑着廴丝粗鴶祿偨Y道，“帶他去臨時收容室。沒有我的允許，不得與任何人接觸。”

清道夫上前，再次架起周哲，將他帶離了醫療室，走向一條更加安靜的走廊。

走廊兩側是一個個緊閉的金屬門，門上只有編號和小小的觀察窗，像是一個個牢房。

周哲被推進其中一個房間。門在他身后無聲地關上并鎖死。

房間很小，只有一張簡易床、一個洗漱臺和一個抽水馬桶。墻壁是光滑的合金，沒有任何可見的接口或控制面板。頂部有一個通風口和一個隱蔽的監控探頭。

他徹底成了囚徒。

周哲疲憊地坐在床上，環顧著這個冰冷的囚籠。雖然暫時脫離了生命危險，身體也得到了治療，但未來的不確定性卻更加濃重。

“巢穴”、“清道夫”、神秘的“白袍人”、價值連城的“觀察樣本”……還有灰鸮，她到底和這些人是什么關系？她救他，只是為了把他送給另一個更強大的勢力做研究？

他摸了摸身上，所有物品都被收走了，包括那枚可能藏有追蹤器的戒指（如果還有效的話）。他現在一無所有。

就在他思緒紛亂之際，房間頂部的通風口格柵內，極其細微的、幾乎無法察覺的幽藍色光芒，極其短暫地閃爍了一下。

頻率，與他之前那臺老舊通訊器收到的信號……一模一樣。

周哲的瞳孔，猛地收縮。

灰鸮……她的觸角，竟然能伸到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