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在崩塌。

恐怖的咆哮聲并非通過空氣傳播，而是直接震蕩著巖石，碾壓著神經(jīng)，仿佛整個星球核心都在發(fā)出痛苦的哀嚎。腳下的大地如同篩糠般劇烈抖動，巨大的裂縫以井口為中心，蛛網(wǎng)般向著四周瘋狂蔓延！巖石和金屬結(jié)構(gòu)發(fā)出不堪重負的呻吟，不斷有碎塊從頭頂轟然砸落！

暗紅色的、如同擁有生命的銹蝕洪流，裹挾著融化扭曲的金屬和被吞噬生命的殘骸，從炸開的抑制場腔室和主井口噴涌而出，如同決堤的死亡之潮，沿著每一條坑道、每一條裂縫，瘋狂地向上、向四周蔓延！所過之處，一切都被侵蝕、同化、吞噬，成為那恐怖洪流的一部分！

周哲被爆炸沖擊波狠狠摜在巖壁上，只覺得五臟六腑都移了位，眼前一片血紅，耳中只有自己瀕死的心跳和外界那毀滅一切的轟鳴。左臂徹底失去了知覺，右臂也劇痛難當(dāng)，每一次呼吸都帶著血沫和灼熱的粉塵。

完了嗎？

這個念頭只出現(xiàn)了一瞬，就被更強烈的求生欲狠狠壓了下去！

不！不能死在這里！

他猛地咬破舌尖，劇痛帶來一絲短暫的清醒。他掙扎著，用還能動彈的右手，死死摳住巖壁的縫隙，試圖穩(wěn)住身體。戰(zhàn)術(shù)目鏡早已在黑屏前最后一刻傳來了過載的輻射警報——這里的輻射強度已經(jīng)達到了足以在短時間內(nèi)致命的程度！

必須立刻離開！

他環(huán)顧四周，尋找著任何可能的生路。來時的備用通道已經(jīng)被塌落的巨石部分堵塞，而且那條路通向老K的營地，現(xiàn)在恐怕也早已被銹蝕洪流淹沒。

唯一的可能……向上！

他記得老K說過，這條備用通道理論上應(yīng)該有一條緊急排氣管道可以通往更靠近地表的區(qū)域，但入口極其隱蔽，而且多年未曾使用。

在哪里？！在哪里？！

頭頂不斷有碎石落下，砸在他的身上、頭上，帶來新的傷痛。暗紅色的洪流已經(jīng)漫到了他下方不遠處，那粘稠的、散發(fā)著死亡氣息的液體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上漲，吞噬著一切！

冷靜！必須冷靜！

他強迫自己回憶老K繪制的簡陋草圖，回憶每一個細節(jié)……通風(fēng)……排氣……通常在能量核心附近，用于緊急散熱……

他的目光猛地鎖定在側(cè)上方一處被震裂的巖壁后面！那里似乎有一個扭曲的、被厚重銹跡覆蓋的金屬柵欄！

就是那里！

求生的本能爆發(fā)出最后的力量！他無視全身撕裂般的疼痛，如同瀕死的野獸，手腳并用地向著那個方向攀爬！每一次移動都牽扯著無數(shù)的傷口，鮮血在他身后拖出一道刺目的痕跡。

暗紅色的洪流已經(jīng)淹沒了他的腳踝！一股難以形容的、冰冷中帶著灼燒感的劇痛瞬間傳來！他低頭看去，只見工裝褲和靴子正在以驚人的速度被腐蝕、分解！甚至能感覺到骨頭都在被侵蝕！

“啊——！”他發(fā)出痛苦的嘶吼，速度再次加快！

終于，他爬到了那處柵欄前！柵欄早已銹死，根本無法用手打開！

下方，洪流已經(jīng)漫到了膝蓋！腐蝕的劇痛幾乎讓他昏厥！

他發(fā)出絕望的咆哮，用盡最后一絲力氣，抬起右腿，狠狠地、一次又一次地踹向那銹死的柵欄接口！

砰！砰！砰！

每一次撞擊都帶來鉆心的疼痛和骨裂般的脆響！但他毫不停歇！

咔嚓！

終于，柵欄的一角被他硬生生踹得變形、撕裂，露出了一個狹窄的、僅容一人勉強鉆入的黑洞！

就在這時，一股更加巨大的銹蝕浪濤猛地涌起，向他撲來！

周哲發(fā)出一聲不似人聲的吶喊，猛地向那個黑洞撲去！

嗤——！

冰冷的、帶著強烈腐蝕性的浪濤幾乎擦著他的腳后跟掠過，將他剛才容身的那一小塊巖石瞬間吞噬融化！

周哲半個身子卡在狹窄的管道口，拼命向內(nèi)擠去！身后是死亡的氣息和震耳欲聾的崩塌聲！

他成功了！他鉆進了緊急排氣管道！

管道內(nèi)更加狹窄，幾乎無法轉(zhuǎn)身，四壁布滿了厚厚的、刺鼻的油污和銹塵。他只能依靠手肘和膝蓋，拼命地、艱難地向上爬行。身后下方，暗紅色的光芒和恐怖的吞噬聲不斷傳來，提醒著他死亡依舊緊追不舍。

他不知道爬了多久，時間失去了意義。體力早已耗盡，全憑意志和求生的本能驅(qū)動著身體。左臂像一根失去知覺的枯木拖在身后，右臂和膝蓋早已磨得血肉模糊。管道內(nèi)的空氣混濁不堪，高溫和輻射讓他意識模糊。

突然，他感到前方傳來一絲微弱的氣流！而且，坡度似乎變得平緩了！

有希望！

他用盡最后力氣向前爬去。前方出現(xiàn)了一個拐角，拐過去后，管道似乎通向一個稍微開闊一點的空間。

他掙扎著爬出管道口，重重摔落在冰冷的地面上。這里像是一個廢棄多年的小型通風(fēng)井中轉(zhuǎn)站，空氣雖然依舊污濁，但至少沒有了那致命的銹蝕洪流和令人窒息的輻射。遠處隱約還能聽到沉悶的爆炸和崩塌聲，但似乎距離已經(jīng)較遠。

他……暫時安全了？

劫后余生的虛脫感瞬間席卷了他。他癱倒在地，連一根手指都不想動彈。黑暗如同潮水般涌來，吞噬了他的意識。

……

不知過了多久，周哲在一片冰冷和劇痛中緩緩蘇醒。

他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一個積滿灰塵的角落里，身下墊著一些不知名的破爛織物。左臂被用撕下的布條和找到的金屬片重新簡陋地固定了一下，雖然依舊劇痛，但至少不再流血。身上的傷口也被簡單清理過，涂抹著一種散發(fā)著刺鼻氣味的黑色藥膏。

一個佝僂的身影正背對著他，在一個小火堆上烤著什么東西，是……老K？

他還活著？

“咳……咳……”周哲發(fā)出沙啞的咳嗽聲。

老K猛地轉(zhuǎn)過身，看到他醒來，渾濁的眼睛里閃過一絲 relief（欣慰），但很快又恢復(fù)了之前的疲憊和警惕。

“你命真大。”老K嘶啞地說，遞過來一個烤得焦黑的、看不出原型的塊莖，“吃點東西。輻射病和腐蝕傷沒那么快好，但死不了。”

周哲艱難地坐起來，接過食物，狼吞虎咽地吃了下去，盡管味同嚼蠟，但胃里總算有了點東西。

“你怎么……逃出來的？”周哲沙啞地問。

“我有我的路。”老K含糊道，顯然不想多說，“那條老坑道比你想的要復(fù)雜得多。聽到爆炸聲和下面的動靜，我就知道壞了，提前溜了。”他頓了頓，看向周哲，眼神復(fù)雜，“你……真的把抑制場核心炸了？”

周哲點了點頭，回憶起那恐怖的爆炸和隨后噴涌的死亡之潮，心有余悸。

老K沉默了很久，最終長長嘆了口氣，仿佛一瞬間又蒼老了十歲。“也好……也好……徹底毀了……也好過落在那些瘋子手里……”他的聲音里充滿了無盡的疲憊和一種扭曲的釋然。

“上面……怎么樣了？”周哲問道。

“完了。全完了。”老K的聲音沒有任何起伏，“‘蛇窟’的前哨站，估計已經(jīng)沒了。那股力量噴發(fā)出來，沒人能擋得住。現(xiàn)在……恐怕已經(jīng)蔓延到鐵渣鎮(zhèn)了……”

周哲的心猛地一沉。鐵渣鎮(zhèn)……雖然混亂破敗，但那也是成千上萬人生活的地方！

“我們必須警告他們！”周哲掙扎著想站起來。

“警告？”老K嗤笑一聲，笑聲里充滿了悲涼，“怎么警告？誰信？而且……來得及嗎？那股‘銹蝕’的力量，一旦開始擴散……除非有同等規(guī)模的能量中和，否則……”

他突然停住了，渾濁的眼睛猛地看向周哲，聲音變得急促起來：“等等！那個東西！我給你的那個紫色的晶體！你用了沒有？！”

周哲一愣，下意識摸向懷里。那顆用油布包裹的深紫色晶體還在。

“沒有……當(dāng)時……沒機會……”

“快！給我！”老K猛地撲過來，幾乎是用搶的從周哲懷里奪過了那個油布包，雙手因為激動而劇烈顫抖著。他小心翼翼地打開油布，那顆流光溢彩的、微微搏動的晶體完好無損。

老K長長松了口氣，仿佛握著救命稻草。“還好……還好……這是……唯一的希望了……”

“這是什么？”周哲忍不住問道。

“抑制樣本……或者說，‘解毒劑’……”老K的眼神變得恍惚起來，仿佛陷入了遙遠的回憶，“‘星炬’計劃后期，我們中的一些人……意識到了那東西的危險……偷偷利用它的組織樣本，反向培育出的……一種能夠中和其‘銹蝕’特性的惰性晶體……但數(shù)量極少，極不穩(wěn)定……而且，需要精準(zhǔn)投放到它的核心區(qū)域才能起效……我們稱之為‘湮滅之種’……”

周哲震驚地看著那顆小小的晶體。這竟然是抗衡那恐怖存在的關(guān)鍵？

“那……那我們現(xiàn)在就去……”周哲再次燃起希望。

“沒用了。”老K卻頹然搖了搖頭，將晶體緊緊攥在手心，“太晚了……‘銹父’的本體已經(jīng)被徹底激活，它的‘領(lǐng)域’正在快速擴張……這點‘湮滅之種’……最多只能暫時延緩一小片區(qū)域的侵蝕……甚至可能……反而會激怒它……”

希望如同泡沫般再次破滅。

就在這時——

嗡……

一陣極其微弱、但異常熟悉的電子干擾聲，突然從周哲破爛的工裝口袋深處傳來！

是那個早已被他遺忘的、來自灰鸮的、本應(yīng)被EMP摧毀的老舊通訊器！它竟然……又恢復(fù)了極其微弱的信號？！

周哲猛地將其掏了出來。只見通訊器漆黑的屏幕角落，那個幽藍色的指示燈，正以一種奇特的、斷斷續(xù)續(xù)的頻率閃爍著！

這不是之前的信號標(biāo)！這是一種……編碼信息！

周哲的心臟猛地一跳！他立刻試圖解讀那閃爍的頻率——一種極其古老的、簡單的二進制編碼！

信息很短，不斷重復(fù)：

“生……還……？位……置？堅……持……‘清……道……夫’……已……派……遣……”

灰鸮！她還活著！她在嘗試聯(lián)系他！而且……她派出了救援？“清道夫”？

周哲猛地抬頭看向老K：“我們還有機會！有人……可能來救我們！而且……她可能有辦法對付下面的東西！”

老K渾濁的眼睛里猛地爆發(fā)出難以置信的光芒，但隨即又黯淡下去，他慘笑著搖了搖頭，將那顆“湮滅之種”塞回周哲手里。

“年輕人……走吧……如果真有救援……抓住機會……離開這個地獄……遠遠地離開……”

他轉(zhuǎn)過身，重新佝僂下身體，面向那深邃的、依舊傳來沉悶崩塌聲的坑道，仿佛一尊凝固的雕像。

“至于我……我就留在這里……替我……替我們所有人……‘守’完這最后一程……”

他的聲音平靜得可怕，帶著一種殉道者般的決絕。

周哲看著他那枯槁而堅定的背影，又看了看手中那微小的、承載著最后希望的晶體，和那臺不斷閃爍著微弱信號的通訊器。

深淵的出口似乎出現(xiàn)了一絲微光，但通往光明的道路，依舊布滿荊棘和未知。

他緊緊攥住了晶體和通訊器。

活下去。然后，結(jié)束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