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金屬觸感死死抵住周哲的后腦勺，那絕非虛張聲勢。聲音沙啞疲憊，卻帶著一種經歷過真正絕望后才有的、深入骨髓的警惕和決絕。周哲全身肌肉瞬間繃緊，血液似乎都凝固了。他緩緩松開握著折疊刀的右手，讓刀掉落在積塵的地面上，發出輕微的聲響。

“我沒有武器。”周哲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穩，盡管心臟正瘋狂擂動，“我也不是‘蛇窟’的人。上面……上面馬上就要出大事了，我是從上面逃下來的。”

身后的呼吸聲略微急促了一些，但槍口沒有絲毫松動。“逃下來的？怎么找到這里的？這條坑道早就該塌了。”

“我……我修復了一些舊設備，從數據碎片里找到了這條坑道的可能位置。上面‘蛇窟’的人要進行一個叫‘歸巢’的行動，他們要用活人獻祭，強行對下面的……‘東西’進行‘投喂’。抑制場強度不夠，可能會引發大爆炸或者更糟……我是炸開了入口才逃下來的。”周哲快速解釋，真假參半，關鍵信息必須隱瞞。

“獻祭……投喂……”“守墓人”的聲音里充滿了苦澀和一種“果然如此”的絕望，“他們果然還是走到了這一步……一群被貪婪蒙蔽了雙眼的蠢貨！”

槍口的力量似乎松懈了一絲絲。“慢慢轉過來。別耍花樣，我的手指有點抖，容易走火。”

周哲依言，極其緩慢地轉過身。

戰術目鏡的微光視野中，站在他面前的是一個幾乎看不出年紀的男人。他身形佝僂，瘦得脫了形，裹著一件破爛不堪、勉強能看出原本是“星炬”計劃制式的工作服，外面套著自制的粗糙皮甲。臉上布滿污垢和深深的皺紋，頭發胡須糾結花白，唯有一雙深陷在眼窩里的眼睛，雖然布滿血絲，卻閃爍著一種未曾完全泯滅的、屬于技術人員的銳利和深切的疲憊。他手中握著一把保養得不錯但型號古老的能量手槍，槍口微微顫抖，正對著周哲的眉心。

“你是誰？”兩人幾乎同時發問。

“……我叫周哲。盤山中學的學生，被卷進來的。”周哲率先回答，半真半假。

“學生？”“守墓人”上下打量著他，目光在他受傷的左臂和專業的戰術目鏡上停留，“學生可不會有這種裝備，也不會知道怎么找到這里，更沒膽子炸‘蛇窟’的場子。”

“運氣好，‘撿’了點東西。為了活命，膽子總會大一點。”周哲含糊道，反問道，“您呢？您是‘星炬’計劃的人？‘守墓人’？”

聽到“守墓人”三個字，男人的身體明顯顫抖了一下，眼中閃過極其復雜的光芒，有痛苦，有恐懼，還有一絲深深的負罪感。他緩緩放下了槍口，疲憊地靠在一旁的巖壁上，仿佛支撐身體的最后一絲力氣都被抽走了。

“守墓人……呵呵……是啊……最后一個失敗的、可恥的守墓人……”他發出嘶啞的、如同破風箱般的笑聲，充滿了自嘲，“你可以叫我老K（Kay）。至于星炬……那是通往地獄的鑰匙，而我們，都是自以為能控制魔鬼的傻瓜。”

他劇烈地咳嗽起來，好一會兒才平復。

“你說‘蛇窟’要獻祭投喂？他們拿到了‘共鳴器’？”老K急聲問道，語氣帶著恐懼。

“共鳴器？”

“就是那種銀白色的金屬柱子！那是用來……用來和‘祂’進行低限度‘溝通’的儀器，極其不穩定！需要精確的能量場約束！強行高功率激活，根本不是投喂，是引爆！會徹底喚醒‘祂’，甚至可能撕開……”

他的話沒說完，但周哲已經明白了后果的嚴重性遠超想象！

“我們必須阻止他們！”周哲脫口而出。

“阻止？”老K慘然一笑，指了指周圍，“怎么阻止？我一個人，像老鼠一樣在這里躲了不知道多久，靠著以前藏的應急物資和這點泉水茍延殘喘。外面全是‘蛇窟’的人，還有那個怪物……我連靠近都做不到。”

“還有我。”周哲盯著他，“我知道另一條路，也許能繞回井口下方區域。而且，上面也不全是‘蛇窟’的人，他們的技術官似乎……并不完全贊同這個行動。”

老K渾濁的眼睛里猛地爆出一絲微光，但很快又黯淡下去：“沒用的……太晚了……‘歸巢’一旦啟動，抑制場會進入閉環鎖定狀態，外部很難干擾……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能從內部……從抑制場的能量節點源頭進行破壞……或者，至少制造足夠大的能量擾動，迫使系統重啟或過載……”老K喃喃自語，仿佛在回憶某個復雜的技術方案，“主抑制場的能量核心，就在井口正下方不到三十米的一個加固腔室里，有備用通道連接……但那里面輻射強度極高，而且有自動防御……”

“告訴我怎么走！”周哲毫不猶豫地說道。這是他唯一的機會，也是最后的機會。

老K震驚地看著他，仿佛在看一個瘋子：“你瘋了？那是死路一條！就算你能進去，破壞能量核心引發的爆炸和能量泄漏，第一個死的就是你！”

“留在外面也是死！等下面那東西徹底醒過來，或者‘蛇窟’成功了，我們都得完蛋！”周哲的語氣異常冷靜，“告訴我路徑，和方法。也許……我能創造一點奇跡。”

老K死死地盯著周哲，仿佛要從他年輕卻異常堅定的臉上找出答案。許久，他猛地一咬牙，仿佛下定了決心。

“好……反正都是死……不如拼一把！”他走到工作臺前，快速在一張防水紙上繪制起來，“這是那條備用通道的入口，離這里不遠，但入口被我從里面封死了，你需要爆破……進入腔室后，你會看到三個巨大的能量轉換器，中間那個是主節點……破壞它的冷卻循環泵！用最大的爆炸物！記住，你只有不到十秒鐘的時間逃離沖擊波和能量逆流……”

他飛快地交代著路徑、注意事項和破壞方法，語速極快，每一個細節都關乎生死。

周哲死死記住每一個字。時間緊迫，上面的儀式可能已經進行到了最關鍵的時刻。

“拿著這個！”老K從床鋪下摸出一個巴掌大小、看起來像是老式遙控起爆器的東西，但結構更加復雜，“我自己改裝的強電磁脈沖發生器，一次性的，能癱瘓大部分自動化防御系統一小會兒，也許能給你爭取幾秒鐘……小心使用，它也會廢掉你的電子設備。”

周哲接過這個沉甸甸的小裝置，鄭重地點了點頭。

“還有……”老K猶豫了一下，又從懷里掏出一個用油布包裹的小東西，塞給周哲，“如果……如果你真的成功了，或者……快死了的時候，想辦法把這個……扔進‘祂’的核心區域……這是……我們最后的研究成果……也是……懺悔……”

油布里包裹著的，是一顆只有拇指指甲蓋大小、卻蘊含著奇異流光的深紫色晶體，觸手冰涼，仿佛有生命般微微搏動。

周哲沒有多問，將其小心收好。

“保重。”老K看著他，眼神復雜，最終只是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

沒有更多言語，周哲轉身，沿著老K指示的方向，沖向那條通往地獄更深處的備用通道。

通道更加狹窄難行，空氣灼熱，輻射讀數急劇飆升。他能感覺到腳下傳來的、越來越劇烈的震動和能量嗡鳴，來自井口方向。“蛇窟”的儀式顯然正在白熱化。

終于，他看到了老K所說的那個被碎石和金屬板封死的入口。他毫不猶豫，掏出身上僅剩的、從“鬣狗”那里得來的最后一丁點塑性炸藥（之前省下來的），設置好短延時，貼在封堵物的縫隙處。

轟！

一聲悶響，封堵被炸開一個缺口。煙塵未散，周哲已躬身鉆了進去！

里面是一條更加陡峭向下的金屬階梯，溫度極高，熱浪撲面而來。墻壁上覆蓋著厚厚的輻射塵，紅色的警告燈無聲閃爍。

他一路向下，很快來到了一個平臺。前方是一扇厚重的、閃爍著能量屏障的合金閘門——抑制場能量核心腔室的入口！門旁有兩個自動炮塔，紅外瞄準線正在來回掃描！

就是這里！

周哲猛地掏出老K給的強電磁脈沖發生器，對準閘門和控制區域，狠狠按下了按鈕！

嗡——！！！

一股無形的、狂暴的電磁脈沖瞬間爆發！周哲感到戰術目鏡猛地一黑，耳邊響起尖銳的耳鳴！那兩個自動炮塔的紅外瞄準線瞬間熄滅，炮管無力垂下！閘門的能量屏障也劇烈閃爍了幾下，驟然消失，厚重的門體發出“咔噠”一聲輕響，解鎖了！

就是現在！

周哲用盡最后力氣沖上前，猛地拉開沉重的閘門！

門后是一個如同煉獄般的巨大腔室！三個如同小型反應堆般的巨大能量轉換器正在瘋狂運轉，發出震耳欲聾的轟鳴，散發出驚人的熱量和輻射！藍色的能量流在粗大的管道中奔騰咆哮！空氣因高溫而扭曲！

中央那個最大的轉換器側面，果然有一個不斷循環冷卻液的泵組！

周哲毫不猶豫，沖向中央轉換器！灼熱的氣浪幾乎要將他烤干，輻射警報在已失效的目鏡后瘋狂無聲尖叫！

他掏出折疊刀，用盡全身力氣，狠狠撬開泵組的外殼，將身上最后那點塑性炸藥全部塞了進去，設置為瞬間引爆！

然后，他轉身就跑！沖向閘門！

五秒！四秒！

他的腳步因脫力和高溫而踉蹌！

三秒！兩秒！

他沖出了閘門！

一秒！

轟！！！！！！！！！

一聲遠超之前任何爆炸的恐怖巨響從他身后傳來！整個地下結構都在瘋狂震動！灼熱的氣浪和狂暴的能量流如同海嘯般從閘門口噴涌而出，瞬間將他狠狠掀飛出去！

周哲如同斷線的風箏，重重撞在遠處的巖壁上，眼前一黑，鮮血從口鼻中噴出，全身骨頭仿佛都要散架！他感到自己的后背仿佛被烙鐵狠狠燙過，左臂的傷口徹底崩裂！

抑制場核心……被破壞了！

幾乎在爆炸發生的同一瞬間——

嗚嗷——————！！！

一聲無法用語言形容的、混合著無盡憤怒、痛苦和某種……扭曲快意的恐怖咆哮，猛地從井底最深處的“銹父”核心傳來！這聲音直接作用于靈魂，讓整個地下空間都在顫抖！

失去了抑制場的約束，“銹父”那龐大而恐怖的力量，如同決堤的洪水，瞬間失去了控制！

上方井口平臺。

正在進行的“歸巢”儀式瞬間被打斷！吊裝設備在恐怖的能量沖擊和震動中劇烈搖晃，幾乎解體！操作員驚恐地尖叫著！

“怎么回事？！”“抑制場能量讀數歸零！”“核心區發生劇烈爆炸！”“下面……下面的能量反應……指數級上升！失控了！完全失控了！”

“百靈”看著控制臺上瞬間爆表、一片血紅的數據，臉色死灰，喃喃道：“……完了……”

“蝮蛇”猛地看向爆炸傳來的方向，灰色的眼眸中第一次出現了難以置信和暴怒：“誰？！是誰干的？！”

而就在這時，那深不見底的井口中，無數暗紅色的、如同巨大觸須或液態金屬般的物質，裹挾著被腐蝕融化的吊索和那個“共鳴器”容器，甚至包括那三個早已失去生命的“祭品”殘骸，猛地噴涌而出，如同憤怒的火山爆發，瞬間吞沒了整個井口平臺！

慘叫聲戛然而止！

“銹蝕”的浪潮，開始向上蔓延！

地下坑道中，周哲艱難地睜開被鮮血模糊的雙眼，感受著整個世界的崩壞和腳下傳來的、越來越近的恐怖咆哮與吞噬聲。

他成功了，但也釋放了更可怕的惡魔。

他掙扎著，用幾乎報廢的右手，摸索著老K最后給他的那顆深紫色晶體。

現在，是使用它的時候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