領頭的“蛇窟”小頭目代號“鐵砧”，人如其名，沉默寡言，面部肌肉像是焊死了一般毫無表情。他甚至沒有多看周哲三人一眼，只是用下巴示意了一下，便轉身走向另一條更加隱蔽的通道。兩名全副武裝的“蛇窟”隊員無聲地跟在他身后，如同冰冷的影子。

周哲和另外兩名新“合格”的成員——那個之前選擇了力量測試的肌肉壯漢（外號“屠夫”）和另一個看起來有些神經質、手指總在無意識顫抖的瘦高個（被稱為“扳手”）——互相警惕地對視了一眼，默默跟上。

通道并非向上返回地面，而是繼續向下，深入更底層的地下結構。這里的空氣更加渾濁，彌漫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混合著陳舊鐵銹、化學殘留和某種微弱臭氧的“蛇窟”特有氣味。照明不再是昏暗的燈泡，而是某種發出冷白色光芒的嵌入式燈帶，光線均勻卻毫無溫度，照亮著經過加固和粗糙改造的混凝土墻壁。

周哲注意到，墻壁上偶爾會出現一些不屬于原有結構的、嶄新的接口板和線槽，里面鋪設著規格統一的數據電纜和能量導管，通向深處。這里的科技水平，再次與盤山市底層的落后感割裂開來。

走了大約十分鐘，前方出現一道厚重的、看起來就十分堅固的合金氣密門。門旁站著兩名同樣配備精良武器的守衛，看到“鐵砧”，微微點頭，在墻上的控制面板操作了幾下。

嗤——

氣密門緩緩滑開，一股更強的、帶著金屬腥味和壓抑感的空氣涌出。門后景象豁然開朗，但又讓人瞬間感到窒息。

這是一個巨大的、半天然半人工形成的穹頂空間，邊緣依稀能看到過去作為大型工業沉淀池的痕跡，但如今已被“蛇窟”改造。巨大的支撐柱上焊接了平臺和 walkway（步行通道），連接著幾個嵌入巖壁的合金預制艙室，看起來像是居住區、指揮所和設備間。冷白色的照明燈帶遍布各處，將整個空間照得一片慘白。

而最引人注目的，是空間中央那個深不見底的、直徑超過五十米的巨大黑洞——沉淀池的主井口。井口邊緣架設著多臺大型環境監測儀器、能量傳感器，以及數臺絞盤和吊索設備，粗大的線纜垂入深不見底的黑暗之中。井口周圍拉起了醒目的紅色警戒線，空氣中那股詭異的臭氧味和微弱的、仿佛來自地底深處的嗡鳴感，在這里變得更加清晰。

即使隔著一段距離，周哲也能感覺到戰術目鏡（已被灰鸮遠程重置并交還給他）上輻射讀數的明顯提升，穩定在黃色警告區間。

這里，就是“蛇窟”建立在深淵邊緣的前哨站。他們的目標，毫無疑問，直指下方那恐怖的“銹父”。

“屠夫”下意識地咽了口唾沫，肌肉繃緊。“扳手”的手指顫抖得更厲害了，眼神里充滿了恐懼。周哲也感到后背發涼，但他強行壓制住情緒，讓自己看起來只是有些緊張和不適應。

“鐵砧”終于開口，聲音如同生銹的金屬摩擦：“這里是17號前哨。你們的任務：聽從技術官指揮，維護哨所基礎設備運行，執行環境監測輪值，必要時協助設備吊運。未經允許，不得靠近主井口警戒線五十米內。違令者，視為叛徒處理。”

他的目光冰冷地掃過三人，尤其在周哲僵硬的左臂上停留了一瞬。“這里沒有廢物和懶鬼的位置。證明你們的價值，或者變成井底的垃圾。明白？”

“明白！”三人應道，聲音在空曠的穹頂下顯得有些微弱。

“鐵砧”不再多言，示意一名隊員帶他們去居住艙。所謂的居住艙，就是一個擁擠的、擺放著六張簡易金屬床鋪的預制盒子，空氣循環一般，彌漫著汗味和機油味。只有一個公用的簡陋洗漱間。

帶路的隊員丟給他們每人一套灰色的、印著“蛇窟”簡化蛇徽的工裝。“半小時后，到三號設備艙報到。技術官‘百靈’會給你們分派任務。”

隊員離開后，艙內陷入短暫的沉默。

“操他媽的鬼地方！”“屠夫”低聲罵了一句，狠狠將工裝摔在床上，“輻射超標，味道惡心，還得伺候那黑漆漆的窟窿！”

“扳手”則蜷縮在角落的床鋪上，抱著膝蓋，喃喃自語：“……下面有東西……我能感覺到……它在呼吸……它在看著我們……”

周哲沒有參與抱怨，他默默換上了工裝，將“影犬”手槍和剩余的一枚“蜂鳴”雷 carefully藏在床鋪下方一個極其隱蔽的縫隙里。在這里，這些武器必須絕對保密。他只留下了折疊刀和多功能工具貼身藏好。

半小時后，三人準時來到三號設備艙。這里堆滿了各種監測設備、備用零件和維修工具。一個穿著合體白色技工服、扎著利落馬尾、看起來二十多歲的年輕女人正低頭看著一塊數據板，眉頭微蹙。她戴著一副無框眼鏡，眼神專注而銳利，周身散發著一種與技術打交道的干練氣息。她就是技術官“百靈”。

“新來的？”她頭也沒抬，語氣快速而清晰，“來的正好。‘屠夫’，你去B區冷卻泵組，三號泵有異響，檢查一下軸承和傳動，需要力氣活。‘扳手’，你去校對一下井口東南側的三臺聲波傳感器數據，記錄異常波動頻率。你……”她終于抬起頭，看向周哲，目光在他受傷的左臂和臉上的過濾口罩上掃過，“……周哲？‘工蜂’說你對老舊電路有點感覺。那邊那臺備用的大氣成分分析儀，昨天數據突然漂移得厲害，懷疑是主采樣泵的穩壓模塊出了問題，你去看看能不能找出毛病。工具和備用零件在那邊架子上，需要什么自己找。”

任務分派干脆利落，沒有任何廢話。周哲注意到，“百靈”似乎只關心設備能否正常運行，對他們的來歷和背景毫無興趣。

這正合他意。

“屠夫”嘟囔著扛起一個大工具箱走了。“扳手”也拿起一個數據記錄儀，戰戰兢兢地走向井口方向。

周哲則走到那臺半人高、看起來相當笨重古老的大氣分析儀前。他接通電源，儀器發出沉悶的嗡嗡聲，屏幕上的數據果然在不斷亂跳。

他拆開外殼，露出內部復雜的管路和電路板。灰塵很大，許多接口都有氧化痕跡。他按照“百靈”的提示，重點檢查為采樣泵供電的穩壓模塊。

工作時的周哲很容易進入一種忘我的狀態。他仔細檢查著每一個電容、電阻和連接點，用萬用表測試著電壓和通斷。左臂的不便讓他操作起來格外艱難，汗水很快浸濕了額發。

時間一點點過去。他排除了幾個虛焊點，清理了氧化的接口，但數據漂移問題依舊存在。

“不是電源問題。”“百靈”不知何時走了過來，看著他的操作，突然開口，“采樣泵本身的壓電陶瓷老化，導致抽氣不穩定，反饋電路無法補償。換備用泵。”

周哲愣了一下，隨即反應過來。確實，他忽略了泵體本身的工況。“百靈”一眼就看出了關鍵。

“備用泵在第三排架子，藍色標簽那個。”“百靈”指了指，然后又低頭去看她的數據板了，似乎只是隨口指點一下，并不在意周哲是否感激。

周哲依言找到備用泵，開始更換。這個過程更加繁瑣，需要斷開多處連接和固定卡扣。他的左手使不上力，只能靠右手和工具配合，進度緩慢。

“百靈”再次抬起頭，看著他笨拙而吃力的動作，眉頭又皺了起來。“你的左手怎么回事？”

“廢料場……被掉落的鋼板砸了，還沒好利索。”周哲重復著之前的說辭。

“百靈”放下數據板，走了過來。“讓開。”她的語氣不容置疑。

周哲下意識地讓開位置。只見“百靈”拿起工具，手指翻飛，動作快得讓人眼花繚亂，拆卸、拔線、安裝、固定……整個過程行云流水，精準無比，不到五分鐘，就將舊泵拆下，新泵完美安裝到位。

“通電測試。”她退后一步，語氣依舊平淡。

周哲接通電源。分析儀嗡鳴聲變得平穩，屏幕上的數據跳動了幾下，很快穩定下來，顯示出一連串雖然依舊偏高（與環境有關）但不再亂飄的讀數。

“好了。”周哲說道。

“嗯。”“百靈”應了一聲，目光卻再次落在周哲那明顯不自然的左臂上，眼神里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審視，“只是骨折？沒感染別的什么？”

周哲心中一凜，保持鎮定：“沒有。只是骨頭沒長好。”

“百靈”沒再說什么，只是從旁邊的醫療箱里拿出一小管透明的凝膠遞給他。“高強度骨骼粘合輔助凝膠，每天涂抹在固定支架和皮膚接觸的邊緣，能加速愈合，減輕疼痛。算是……對你還能動腦子的獎勵。”她的語氣依然沒什么起伏，但舉動卻出乎意料。

周哲接過凝膠：“謝謝技術官。”

“不用謝。一只手效率太低，影響我這里的整體進度。”“百靈”扶了扶眼鏡，轉身走回她的數據板前，“熟悉一下環境，然后去幫‘扳手’校準傳感器。他看起來快要被嚇尿了。”

周哲看著她的背影，若有所思。這個“百靈”，似乎是個純粹的技術人員，只對設備運行感興趣，對幫派爭斗和陰謀沒什么感覺，甚至還有一絲技術人員之間才有的、惜才般的淡淡關照。

這或許……是一個可以嘗試利用的點。

他將凝膠小心收好，然后走向井口方向。越靠近那巨大的黑洞，那股無形的壓力和詭異的嗡鳴感就越強。“扳手”正哆哆嗦嗦地操作著儀器，臉色蒼白如紙。

周哲走過去，默默幫他扶穩三腳架。就在這時，他的戰術目鏡邊緣，捕捉到井口下方極深處，一個極其微弱、一閃而過的巨大熱源信號！

那信號龐大到難以形容，只出現了零點幾秒就消失了，仿佛只是幻覺。

但周哲背后的寒毛瞬間豎了起來。

“銹父”……它確實在下面。而且，它似乎……并非完全沉睡。

他壓下心中的驚悸，繼續著手頭的工作，但目光卻不由自主地飄向那深邃、黑暗的井口。

“蛇窟”在這里建立哨所，僅僅是為了監視？還是他們已經有了某種……接觸甚至利用下面那東西的計劃？

危險與機遇，在這深淵的邊緣交織得更加緊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