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四十八小時，是在一種近乎殘酷的效率中度過的。

灰鸮提供的醫療設備和藥物遠超盤山市底層水準。周哲左臂的骨折處被注入了高效的骨骼促生凝膠和納米修復纖維，外部支架精準固定，配合強效鎮痛劑和營養液，恢復速度快得驚人。雖然離完全愈合還差得遠，但至少劇痛被壓制，手指能夠進行有限度的活動，手臂也能承受一定的重量。

與此同時，灰鸮將“蛇窟”的資料如同填鴨般灌輸給他。

“蛇窟”，崛起于盤山市地下世界的陰影之中，時間點恰好與“星炬”計劃被掩蓋、張承家族勢力因違禁品案受挫幾乎同步。其首領極其神秘，代號“蝰蛇”（Viper），從未以真面目示人，傳言其手段狠辣，思維縝密，且擁有不屬于底層幫派的資源和情報網絡。灰鸮分析，其背后極可能有來自其他星系、甚至某些跨星際企業的暗中支持，目的很可能就是盤山市地下可能埋藏的、“星炬”計劃遺留的某些“價值”。

“蛇窟”的核心成員不多，但都很精銳，行事風格低調而高效，迅速吞并或摧毀了多個原有的小幫派（“鬣狗”只是其中之一），控制了鐵渣鎮大部分區域以及數條隱秘的走私通道。他們似乎對傳統的違禁品生意興趣不大，反而更專注于搜集各種廢棄的科技零件、異常能量讀數報告、以及……招募有一定技術背景或身體經過特定變異的人員。

“他們在篩選。”灰鸮指著一段 intercepted（攔截）的、經過加密的招募通訊碎片，“他們對‘環境適應性’、‘抗輻射性’、‘金屬親和力’等指標有隱晦的要求。你的‘經歷’，恰好符合他們的偏好。”

招募地點通常設在鐵渣鎮邊緣幾個由他們控制的、看似普通的廢品回收站或地下酒吧，審核方式粗暴而直接——要么能通過他們設定的某種“體能測試”，要么能修復或激活他們提供的某件損壞的舊科技裝備。

“你的手臂狀態無法進行高強度體能測試。”灰鸮冰冷地陳述事實，“所以，你需要展示你的‘技術天賦’。”她扔給周哲一個看起來像是從垃圾堆里撿來的、外殼嚴重變形、電路板裸露的老舊環境探測器。“這是從‘蛇窟’一個招募點附近信號垃圾里逆向出來的同類設備故障模式。修復它，或者至少讓它短暫恢復部分功能。這是你可能的入場券。”

接下來的時間，周哲一邊忍受著左臂修復帶來的麻癢和刺痛，一邊用單手和牙齒，配合灰鸮工作臺上那些精密工具，艱難地拆解、清理、試圖修復那臺破爛的探測器。這對他前世的商業精英頭腦來說是全新的領域，但或許是重生的某種特質，或許是壓力下的潛能爆發，他對手頭的工作展現出一種驚人的專注和直覺。他不斷回憶著地下深處激活EMP時腦中閃過的那些碎片化“知識”，雖然模糊，卻往往能指引他找到正確的檢測點或連接方式。

灰鸮偶爾會投來一瞥，沒有任何指導，只是默默記錄著他的操作數據和生理指標。

終于，在一次小心翼翼的電壓脈沖刺激后，探測器破損的屏幕猛地閃爍了幾下，跳出一連串混亂的符號，然后短暫地顯示出一段穩定的、但明顯異常的環境輻射讀數（遠高于正常值），隨即再次陷入黑屏。

“勉強及格。”灰鸮評價道，“足夠唬住那些底層的篩選者了。記住，表現出你有用，但不要表現得太突出，引人懷疑。”

她遞給周哲一套衣服——一件半舊的、沾著油污的工裝連體服，風格與他之前順來的類似，但細節處更符合經常在廢棄科技區域活動人員的打扮。還有一個廉價的呼吸過濾口罩和一副破損的勞保眼鏡，可以稍微遮掩面容。

“招募點位于‘碎齒輪’酒吧地下室。時間是今晚九點。負責人代號‘工蜂’，特點是左臂有螳螂刀義體改造。警惕，多疑，但對技術好手有基本的尊重。”灰鸮最后交代，“進去之后，我無法提供實時支援。通訊信號會被屏蔽。一切靠你自己。”

晚上八點五十分，周哲站在了“碎齒輪”酒吧的后巷入口。空氣中彌漫著劣質酒精和焊接金屬的味道。酒吧里傳來喧鬧的音樂聲，比“礦渣酒吧”稍好，但同樣混亂。他的左臂藏在寬大的袖子里，依舊沉重疼痛，但已在他的忍受范圍內。右手插在口袋里，緊握著那把“影犬”手槍的槍柄。懷里揣著那個“修好”的探測器。

他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的緊張和左臂的不適，推開了那扇沉重的、畫著扭曲齒輪圖案的鐵門。

酒吧內部煙霧繚繞，人聲鼎沸。各色各樣的底層工人、拾荒者、以及看起來就不像好人的家伙聚集在一起，大聲喧嘩。周哲低著頭，無視了那些投來的或好奇或警惕的目光，徑直走向吧臺后側一個不起眼的小門，門口靠著一個身材高瘦、眼神銳利、左臂閃爍著金屬寒光（手指被鋒利的螳螂刀片取代）的男人——正是“工蜂”。

看到周哲靠近，“工蜂”的螳螂刀手指無聲地彈動了一下，攔住了去路。“找誰？”他的聲音沙啞，帶著金屬摩擦的質感。

“聽說……這里有機會，給懂點技術的人。”周哲壓低聲音，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帶著一絲渴望和不安，他微微抬起右手，露出手里那個探測器的一角。

“工蜂”銳利的目光掃過探測器，又上下打量了一下周哲，重點在他受傷左臂的僵硬姿勢和臉上的過濾口罩停留了片刻。“瘸子？見不得人？”

“廢料場……小意外。”周哲含糊道，“手藝沒丟。”他將探測器稍微遞出。

“工蜂”用他的金屬手指接過探測器，隨意地擺弄了幾下，看到側面那些被周哲故意露出的、新近焊接和清理的痕跡，又嘗試著按了幾個按鈕。屏幕毫無反應。他嗤笑一聲，剛想說什么。

周哲適時地開口，報出了一串剛才修復時記下的、關于核心電壓和某個傳感器阻抗的數值。“可能是主能量線路板第三節點虛焊，或者環境感測模塊被強能量脈沖燒了基底，需要短接B7和F2測試點看看反饋……”他語速很快，帶著一種技術人員特有的、面對故障時的專注和些許不耐煩。

“工蜂”的動作頓住了。他再次仔細看了看探測器內部那些被周彥動過的地方，又看了看周哲那雙在破損眼鏡后顯得異常平靜的眼睛。他沉默了幾秒，似乎在評估。

終于，他側身讓開了通路，螳螂刀手指指了指身后的小門。“進去。最里面那間。別耍花樣，小子，里面的人沒我這么好說話。”

周哲心中微微一松，點了點頭，推門走了進去。

門后是一條向下延伸的、狹窄冰冷的混凝土階梯，空氣中彌漫著機油和消毒水的混合氣味。走下階梯，是一個寬敞但壓抑的地下空間，原本可能是倉庫，現在被改造成了某種臨時據點。燈光昏暗，幾個穿著統一黑色制服、配備著精良武器（明顯優于“狼群”那些破爛）的壯漢分散四周，眼神冷漠地掃視著場地中央。

場地中央，已經有十幾個人了。個個看起來都非善類，有的身材魁梧，肌肉賁張，身上帶著各種改造義體或陳舊傷疤；有的則眼神陰鷙，手指靈活，身邊放著各種工具包或拆解到一半的儀器。他們彼此之間也保持著警惕的距離。

周哲的出現引起了短暫的注意，但很快目光就移開了。他看起來太普通，甚至有些虛弱，并不像是有威脅的樣子。他默默地找了個角落靠墻站著，盡量減少自己的存在感，同時用眼角余光仔細觀察著環境、人員和可能的出口。

又等了大約十分鐘，再沒有人下來。這時，內側一扇鐵門打開，一個穿著剪裁合體的黑色風衣、臉上戴著遮住下半張臉的金屬呼吸面罩、只露出一雙冰冷灰色眼眸的男人走了出來。他身后跟著兩名氣息更加精悍的護衛。

所有看守的“蛇窟”成員立刻微微躬身，顯示出極高的紀律性。

周哲心中一凜。這個人……氣場完全不同。他不是“工蜂”那種底層打手頭目。

“歡迎。”男人的聲音透過呼吸面罩傳來，帶著一種經過處理的、冰冷的磁性，不大，卻清晰地傳到每個人耳中，“我是‘蝮蛇’（Asp），負責本次招募。‘蛇窟’需要的是有用的人，能解決問題的人，忠誠的人。廢話不多說，直接展示你們的價值。”

他沒有多余的客套，直接一揮手。

幾名手下立刻推上來幾個板條箱，打開，里面是各種損壞程度不一、型號各異的設備和零件，從老舊的能量槍到復雜的通訊干擾器，甚至還有幾塊看起來像是從大型機械上拆下來的、帶著燒蝕痕跡的控制模塊。

“這里有些小麻煩。每人選一件，一小時之內，讓它恢復基本功能，或者，證明你們有思路。成功者，獲得初步資格。失敗者……”‘蝮蛇’灰色的眼眸掃過眾人，沒有說下去，但那冰冷的意味不言而喻。

人群立刻騷動起來，紛紛上前挑選自己可能擅長的設備。周哲沒有急著上前，他仔細觀察著那些設備，同時留意著其他人的選擇。他看到那個肌肉賁張的壯漢選擇了一個需要巨大力量才能拆卸的外殼，而那個手指靈活的家伙則拿起了一塊布滿精密芯片的電路板。

周哲等到大部分人都有選擇后，才走上前，目光落在了一個最不起眼的、外殼焦黑、似乎被嚴重電擊過的便攜式信號中繼器上。這種設備結構相對簡單，但修復難度在于判斷哪些元件被徹底擊穿。這正好能發揮他那種模糊的“直覺”優勢，又不會顯得過于突出。

他拿起中繼器，退回角落，用單手和牙齒配合，艱難地開始拆解。左臂的疼痛讓他額頭滲出細密的冷汗，但他強行忍耐著，注意力高度集中。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地下室里充滿了工具操作的聲響、偶爾的咒罵和緊張的喘息聲。有人成功讓設備發出了微弱的光芒，臉上露出喜色；也有人弄壞了關鍵部件，臉色瞬間變得慘白。

周哲的動作不算最快，但異常穩定。他避開了幾個明顯的損壞點，根據腦中那些碎片的指引，跳過常規檢測流程，直接短接了兩個看似不相關的測試點，注入微弱電流，觀察著焦黑電路板上極其細微的反饋。

終于，在時間過去四十多分鐘時，他手中的中繼器內部發出一聲輕微的“滴”聲，一側一個原本熄滅的指示燈，極其微弱地、閃爍了一下，隨即再次熄滅。

他停下了動作。

時間到。

‘蝮蛇’的手下開始逐一檢查成果。看到周彥手中那僅僅閃爍了一下的中繼器，檢查者皺了皺眉，看向‘蝮蛇’。

‘蝮蛇’走了過來，灰色的眼眸看了看中繼器，又看向周哲，目光在他僵硬左臂和臉上的汗水停留了一下。

“能量調節模塊徹底燒毀，核心板也有不可逆損傷。你只是強行激活了備用電源的一點殘存電量，毫無實用價值。”‘蝮蛇’冷冷地說。

周哲的心微微一沉。

“但是，”‘蝮蛇’話鋒一轉，“在缺少工具、身體不便的情況下，你能找到這個不是辦法的辦法，證明你有最基本的故障排查思維和動手意愿。比那些只會用蠻力弄壞東西的蠢貨強一點。”

他揮了揮手。“你，算半個合格。站到那邊去。”

周哲暗自松了口氣，依言站到了那幾個成功修復設備的人旁邊。大約有五六個人通過了測試，包括那個肌肉壯漢和手指靈活的家伙。

失敗者則面如死灰地被“蛇窟”成員面無表情地“請”了出去，沒人知道他們的下場。

“恭喜你們，獲得了為‘蛇窟’效力的機會。”“蝮蛇”看著剩下的通過者，聲音依舊冰冷，“但記住，這只是開始。你們的忠誠和價值，需要用實際行動來證明。第一個任務……”

他的目光掃過眾人，最后，落在了周哲和另外兩個人身上。

“……你們三個，跟他去‘沉淀池’邊緣哨點。那邊缺幾個能操作基礎設備、并能忍受……惡劣環境的人手。”他指了指旁邊一個面色冷峻的小頭目。

沉淀池？！周哲的心臟猛地一跳！那不就是他發現失蹤檢修隊員尸體的地方附近嗎？“蛇窟”竟然在那里設立了哨點？他們想干什么？監視？還是……準備對下面的東西有所行動？

巨大的危險感瞬間攫住了他，但與此同時，一種接近核心的機遇感也油然而生。

他低下頭，掩飾住眼中的波動，和其他兩人一起，啞聲應道：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