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抉擇與告別
- 陰兵開錄
- 熾炫
- 2300字
- 2025-08-24 18:00:00
晨光熹微,穿透破敗窗欞上的蛛網,在道觀偏殿的地磚上投下斑駁的光暈。空氣中彌漫著泥土、干草與未散盡的淡淡焦糊氣味,那是昨夜激戰的余燼。陳墨坐在一堆還算干燥的稻草上,小心翼翼地卷起被陰風刮傷的胳膊袖子,露出幾道青紫色的瘀痕。他用指尖蘸了點趙玄心扔過來的一個粗陶小罐里的褐色藥膏——氣味辛辣沖鼻——緩慢而笨拙地涂抹著。
每一次肌肉的牽動都帶來輕微的刺痛,但這痛感是真實的,至少證明他還活著。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攤放在膝蓋上的《陰差名錄》上。翻開的那一頁,新的名字正以一種緩慢但不容置疑的速度,從虛幻的墨跡轉化為凝固的污黑顏色,位置已然超出之前兩次任務的所在區域——北。
“青龍溝,黑水屯?”這個名字在他干澀的喉嚨里滾過,帶著一股無法言喻的冰冷腥氣,仿佛光是念誦這個名字,就有一股來自千年凍土深處的怨戾撲面而來。描述語雖然依舊晦澀如鬼畫符,但他“理解”了其中關鍵的意象:沉淪的古祭壇,溺亡的怨煞,血祀殘留……宛如一張指向地圖北方的、充滿猙獰暗示的告罪文書。
他將手指靠近那名字,指腹下傳來細微的、令人心悸的蠕動感,仿佛墨痕之下是活物的皮膚。
“覺得怎樣?”冷淡的聲音在門口響起。
陳墨猛地抬頭,手指像被燙到一樣縮回。趙玄心倚在門框上,抱臂而立。他臉上的蒼白褪去不少,只是眼下仍帶著疲憊的青影。那身染血的道袍已經換了件灰撲撲的舊袍,依舊干凈利落,卻也寒酸。他掃了一眼陳墨涂藥的胳膊,眼神里沒什么溫度。
“沒…沒事了,謝謝道長。”陳墨連忙放下袖子,試圖站起來。
“坐著吧。”趙玄心語氣不容置疑,他走進屋內,站在火堆的余燼旁,目光卻穿透了墻壁,投向遠方朦朧的山巒。“你那個‘催命符’,指明方向了?”他沒有點名《名錄》,言語間帶著毫不掩飾的嫌惡。
“嗯,向北…一個叫青龍溝,黑水屯的地方。”陳墨低聲說。
“北……”趙玄心重復著,語氣復雜,像是咀嚼著一個冰冷的石子。他沒有絲毫猶豫,直接切斷了陳墨可能產生的任何念想:“我在此間事了。即刻動身,回師門復命。”他頓了頓,語氣斬釘截鐵,“北方,你自己去。”
沒有客套,沒有商量余地。這冰冷的一句話,瞬間將陳墨昨夜因那道不穩定的金光而燃起的一絲微小火苗,澆得只剩一縷嗆人的青煙。剛感受到的一點點“同伴”的暖意蕩然無存,剩下的依舊是刺骨的孤寒。是啊,人家憑什么管你?這百日索命的苦役,從來都只是他陳墨一個人的煉獄。
趙玄心似乎從他瞬間黯淡下去的眼神中讀到了什么。他皺了皺眉,目光掠過陳墨手指上凝結的血痂和那本攤開的、散發著不祥氣息的薄冊,終究還是向前走了兩步。
他的動作沒有絲毫溫情,更像是在處理一件需要慎重丟棄的物品。他從懷里摸出幾張皺巴巴的黃符紙和一本用粗線裝訂、邊緣磨損得厲害的薄冊子,像打發叫花子一樣拋給陳墨。
“拿著。”
*幾張符是最低劣的材質,朱砂勾勒的符文筆畫生硬,靈氣微弱到近乎沒有,是標準的“劣符”。作用也極簡單:最低級的靜心(聊勝于無)、驅蟲(可能沒什么卵用)、一次性的低級預警(動靜稍大可能就廢了)。
*那冊子更寒磣,紙張薄脆發黃,上面的字跡是墨藍色墨水謄抄的,字體歪歪扭扭,像是初入門的小童練筆。封面上沒有名字。
“筆法根基是死的,畫在紙上。”趙玄心指著那幾張劣符,語氣如同老師傅在教訓不開竅的學徒,“但‘神意’是活的。灌進你腦子里的那份‘渴望’,才是點亮朱砂、驅動法力的柴薪。”他言簡意賅,暗指陳墨那生死關頭、憑著求生本能歪歪扭扭畫出的帶血金光符。他強調的并非符箓的形狀多么精準完美,而是那份在絕境中爆發的、想要“活下去”、想要“驅散黑暗”的本能意志力。“至于畫出的東西是正路子,還是你這種帶著陰差氣的怪胎路子……你自己琢磨。”
他的目光落在陳墨懷里那支從不離身的烏黑禿筆上:“這東西…”話只說了一半,臉上掠過一絲難以言喻的情緒,混合著警惕、厭惡和一絲探究,“與你因果糾纏太深。多用它,或許能活命,但反噬起來…”他搖搖頭,不再深說。
最后,他又看向那本破爛的薄冊:“這鬼地方沒什么真東西。這本《玄門入門紀要》,山下的老塾生編著騙點香火錢的玩意兒,蒙騙鄉民足夠了,看看里面畫的邪穢、鬼魅大概是什么路數,遇到跑不了的絕地怎么找生機,比兩眼一抹黑強。”名字起得很大,內容卻極粗淺,完全是給完全不懂行的人看的江湖冊子,但也比陳墨最初抓瞎撒香灰潑狗血強多了。這就是趙玄心的“指點”,赤裸裸地告訴你:你的命,得靠自己用命去掙,靠這點東西保命?難。
交代完這些,趙玄心不再看陳墨。他理了理衣襟,背上一個不大的行囊,里面裝著重要的物品(可能是他自己的法器、羅盤和記錄此間事件的簡稿),大步流星地朝道觀大門走去。背影挺拔孤直,沒有半分停留。風卷起他灰袍的下擺,很快消失在斑駁的石階之下。他沒問陳墨何時走,更沒提后會有期。
破敗的道觀,瞬間只剩下陳墨一人。冰冷的山風穿堂而過,吹拂著昨夜激戰揚起的塵埃。他默默收起那幾張輕飄飄的劣符,將那本《玄門入門紀要》揣進懷里最貼身的口袋,仿佛揣著一點微薄的炭火。那點金光帶來的虛幻安全感,隨著趙玄心的離去徹底消散。巨大的恐懼像冰冷的鉛塊,再次沉甸甸地壓在胸口。
但他的目光掃過腕上——那里雖然看不見,但那無形的百日倒計時正冰冷而清晰地計數著流逝的生命。
他站起身,拍了拍沾滿草屑和灰燼的褲子,將那支冰冷的禿筆緊緊攥在手中,感受著筆桿粗糙的質感。他將《陰差名錄》小心貼身收好,走到破敗的大門口,望著趙玄心消失的方向——那是下山的路,也是他唯一的生路。
深吸了一口山里清冷刺骨的空氣,陳墨沒有回頭再看一眼這庇護了他短暫一夜又差點要了他命的荒山古觀,邁步踏上了那條通往北方、指向“黑水屯”死亡地圖的不歸路。心,沉甸甸的,卻比之前多了一絲連他自己都未完全明晰的、名為“別無選擇”的堅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