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殘軀與異火

“噗嗤！”

那燃燒著暗紅朱砂的手掌，帶著玉石俱焚的決絕，狠狠印在了纏繞默書右臂、正瘋狂蔓延的粘稠黑霧之上！

接觸的瞬間，時間仿佛凝固了。

沒有驚天動地的爆炸，只有一種令人牙酸的、仿佛冷水潑進滾油般的劇烈反應聲——“滋啦——！！！”

一股濃郁到化不開的焦糊惡臭瞬間充斥了整個工作間，蓋過了原本的紙塵與朽木氣息。

那陰冷的黑霧如同活物被燒紅的烙鐵燙傷，劇烈地扭曲、翻滾、收縮！猩紅獨眼的光芒瘋狂閃爍，發出無聲的、穿透靈魂的尖銳嘶鳴，充滿了難以置信的痛苦和暴怒！

默書的感覺更為直接，從左手掌心傳來的是深入骨髓的灼燒劇痛，仿佛握著的不是朱砂溶液，而是滾燙的巖漿。

但這痛楚，卻奇異地帶著一種“凈化”的力量，與他體內那蝕骨的冰冷瘋狂對抗著，形成冰火兩重天的地獄。

更讓他驚駭的是，那被朱砂覆蓋的黑霧部分，竟如同被點燃的油脂，騰起一縷縷詭異的、近乎透明的幽藍色火苗！這火苗沒有溫度，反而散發著更深的寒意，但它所過之處，黑霧如同陽光下的積雪，飛速消融、蒸發！

“呃啊——！”默書自己也忍不住發出痛苦的嘶吼。朱砂的力量是雙刃劍，它在灼燒書魂的同時，也在瘋狂地侵蝕著他自己的血肉和精神。

那灼熱感順著血管向上蔓延，所過之處，血管仿佛要爆裂開來，皮膚下的肌肉在不受控制地痙攣。他感覺自己的左手正在被這古老的礦物力量從內部“點燃”。

然而，效果是立竿見影的！

蔓延到脖頸的黑霧如同觸電般猛地縮回！那縷刺向他心臟的黑線更是瞬間崩解消散！鉆入左眼窩、試圖侵蝕大腦的冰冷“蠕蟲”，在朱砂力量的沖擊下，發出了瀕死的尖嘯，大部分被強行逼出、在幽藍火苗中化為飛灰。

雖然左眼徹底失明，眼窩深處殘留著撕裂般的劇痛和冰冷的異物感，但那股瘋狂蠶食他意識的低語和絕望碎片，被暫時壓制了下去。

猩紅獨眼的光芒驟然黯淡，帶著一種被冒犯的、刻骨銘心的仇恨，死死“盯”著默書那只燃燒著朱砂與幽藍火焰的左手。

整本羊皮古卷劇烈地顫抖起來，書頁無風自動，發出嘩啦啦的、如同骨骼摩擦般的恐怖聲響。它似乎在積蓄力量，準備發動更可怕的報復。

默書根本不敢停留。

劇痛、虛弱、失血的眩暈和左眼爆裂帶來的恐怖失衡感，如同潮水般沖擊著他。

求生的本能壓倒了一切！他猛地向后蹬地，借著反作用力，拖著那截已經完全枯槁、如同朽木般毫無知覺的右臂，以及還在燃燒著幽藍火焰的左手，連滾帶爬地撞開了工作間的門，跌入外面狹窄昏暗的走廊。

冰冷堅硬的地面撞擊著他的身體，帶來新的痛楚，卻也讓他殘存的理智更加清醒了一分。

他不能倒下！絕對不能倒在這門口！那東西……那書魂……不會放過他！

他用唯一還能勉強控制的左腿和半邊身體，像一只受傷的野獸，拼命地向前蠕動、爬行。

枯槁的右臂拖在地上，發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刮擦聲。

左手上的幽藍火焰已經熄滅，但朱砂的灼熱感依舊深入骨髓，掌心一片血肉模糊，混合著粘稠的暗紅色朱砂和焦黑的皮肉，散發出詭異的混合氣味。

每一次移動，都牽扯著全身撕裂般的疼痛，尤其是左眼窩，仿佛有冰冷的錐子在不斷攪動。

身后，工作間內傳來更加狂暴的異響。書頁瘋狂翻動的聲音如同風暴，夾雜著某種低沉、怨毒的、非人的咆哮，在寂靜的走廊里回蕩，越來越近！猩紅的光芒從門縫中透出，如同擇人而噬的兇獸目光，緊緊鎖定了他爬行的背影。

恐懼像冰水再次澆遍全身，卻奇異地壓榨出他最后一絲潛力。

他看到了走廊盡頭——那扇通往外面街道的、厚重的防火門！那是生的希望！

他咬緊牙關，牙齦因為過度用力而滲出血絲，混合著嘴角之前的血沫，腥咸的味道在口腔彌漫。

他用盡全身力氣，猛地向前一撲！

“砰！”

身體重重撞在冰冷的防火門上。他伸出那只沾滿朱砂和血污的左手，顫抖著、摸索著，終于抓住了門把手。

冰冷的金屬觸感讓他打了個激靈。他用力向下壓，同時用肩膀頂住門板，用盡殘存的所有力氣向外撞去！

“嘎吱——！”

沉重的防火門發出刺耳的摩擦聲，被撞開了一道縫隙。

外面城市夜晚渾濁的空氣、微弱的燈光和隱約的車流聲，瞬間涌了進來。

這平凡的世界氣息，此刻對他而言如同天堂的甘霖。

他不敢回頭，側著身體，拼命從那道縫隙中擠了出去。

就在他身體脫離門框的剎那——

“轟！”

一股無形的、冰冷徹骨的沖擊波猛地從工作間方向爆發！厚重的防火門如同被巨錘擊中，發出震耳欲聾的巨響，狠狠向內彈回，重重撞在門框上，震得整個門框都在顫抖！門上的玻璃瞬間布滿蛛網般的裂痕！

默書被這股力量狠狠推搡，本就虛弱的身體完全失去了平衡，像一袋破麻袋般向前撲倒，重重摔在冰冷粗糙的人行道上。

額頭擦過地面，火辣辣的疼，眼前金星亂冒，右臂枯槁的斷面撞擊地面，發出沉悶的木頭敲擊聲。

他勉強抬起頭。

透過布滿裂痕的玻璃門，他看到了工作間門口那片被猩紅光芒籠罩的區域。

那本攤開的羊皮古卷，不知何時懸浮在半空中，書頁瘋狂翻飛，如同無數黑色的翅膀在扇動。

那猩紅的獨眼，隔著扭曲的玻璃裂痕，死死地“盯”著他。那目光中，充滿了無盡的貪婪、被灼傷的暴怒，以及一種……冰冷的、貓捉老鼠般的戲謔。

它沒有追出來。那猩紅的光芒在門內劇烈地閃爍著，仿佛被某種無形的界限所阻隔。但它散發出的冰冷惡意和恐怖壓力，如同實質的寒風，穿透破損的玻璃門，吹拂在默書身上，讓他如墜冰窟。

它出不來？是因為……外面？默書混亂的腦海中閃過一個模糊的念頭。

古籍修復工作室，為了保持恒溫恒濕，隔絕污染，密封性極好，形成了一個近乎獨立的小空間。而外面……是活人的世界，是流動的空氣、光線和……人氣？

這個念頭給了他一絲喘息的勇氣，但身體和精神的雙重創傷已經到了極限。失血過多、劇痛、極致的恐懼和朱砂力量的侵蝕，讓他的意識如同風中殘燭。

視線開始模糊、旋轉，猩紅獨眼的倒影在布滿裂痕的玻璃門后扭曲變形。

“救……命……”他用盡最后一絲力氣，從喉嚨里擠出微弱如蚊蚋的聲音，隨即眼前一黑，徹底失去了知覺。

身體癱軟在冰冷的人行道上，左手血肉模糊，掌心還殘留著暗紅的朱砂印記；右臂完全枯槁，如同一截從古墓中帶出的朽木；左眼窩一片狼藉，血污混合著焦黑，觸目驚心。唯有胸膛微弱的起伏，證明這具殘破的軀體里，尚有一絲生機在頑強地與死神和那書魂的詛咒搏斗。

在他徹底陷入黑暗的最后一瞬，他似乎感覺到，那本懸浮在猩紅光暈中的古卷，書頁翻動的速度慢了下來。猩紅獨眼的光芒微微閃爍了一下，那非人的怨毒目光，仿佛穿透了空間，牢牢鎖定了他那具殘破的軀體，如同在標記它的獵物。

然后，光芒驟然收斂，古卷“啪嗒”一聲落回地面，工作間內恢復了死寂。

只有破損的玻璃門，以及門外昏迷不醒、如同被獻祭過的殘軀，無聲地訴說著剛剛發生的恐怖。

城市的夜風，帶著塵埃和冷漠，拂過默書的臉頰。

遠處警笛聲隱約傳來，不知是否與他有關。

生與死的天平，在冰冷的地面上微微搖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