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屋的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了，風鈴叮叮當當作響，夢川知道，短暫的休息結束了。

雖然休息時間結束了，但是他還是沒有任何想要起來的意思，而是整個人繼續斜躺在舒服的靠椅上面，雙腳搭在桌子上，透過面前辦公書桌上堆積圖書的縫隙，歪著頭打量著剛剛推門而入的不速之客。

來的人穿著一身休閑裝，還帶了口罩和帽子，整體來看像是一個三十歲左右的中年人的打扮。

他疑惑的打量著四周，眼中滿是謹慎，然而只是看了幾眼之后，他就皺起了眉頭。

夢川很清楚他為什么皺眉頭，因為書屋里面實在是太亂了，書被隨意的丟在地上，均勻的鋪上一層灰塵。

仔細想想，那好像是一周之前的事了。那天書店里面來了個熊孩子，他把這里當做了他的歡樂場，把書丟的到處都是，大概是想暢游在知識的海洋……不過還好，阿水及時趕走了他，這才避免更深一層次的破壞。

那些圖書，他雖然不是拿來賣的，可也不想讓它們被破壞。

當當當。

中年人又輕輕敲了敲門問道：“有人在嗎？我白天來過了，可是白天這里并不開門。”

顯然，他并沒有發現藏在書桌后面的夢川。

開玩笑，白天那么好的時間，不是要睡覺的嗎，為什么要在白天開門？

夢川心里想著。

雖然很不情愿，但他知道，他不得不起來了，這是近一個月來的第一個客人，而書屋的咖啡已經要喝完了。

夢川直起身，隨手將漫畫書倒扣在桌子上，整理一下發皺的西裝，隨手掐滅了手中的香煙，清了清嗓子，示意有人藏在書桌的后面。

“請隨便坐吧。”

中年人眉頭皺的更厲害了，在額頭上一個擠出了一個大大的“三”，雖然夢川說著隨便坐，不過整間書屋真正能坐人的地方也只有桌前的那一張椅子。

還有隱藏在書桌后面的人……是書店老板嗎？他頂著一對熊貓眼，褐色頭發好像一團雞窩亂糟糟，大概三四天沒洗過了，身上穿著褐色的皺巴巴的西服，手中的那本漫畫又是怎么回事？

中年人站在那里，并沒有著急坐下，臉上滿是糾結，面前這個……不修邊幅的書屋老板讓他萌生了退意，他甚至開始懷疑他為什么在深夜不好好睡覺，要跑來這家莫名其妙的書屋。

夢川沒有著急，他又點燃了一根香煙，只是一小會，書桌后面再次煙霧繚繞。

他不會走的，走進這間書屋的人，都是走投無路的人，走投無路的人，總會想要抓緊最后一根稻草。

中年人還在猶豫著，夢川手中的香煙已經要燃盡了，這個人猶豫的有些久了。

“怎么稱呼？”夢川問道。

“我？我姓唐，唐立業。”唐立業回答道。

“唐先生，既然來了，就別急著走了，不如，聊聊看？”夢川掐滅了手中的煙，將話題步入正軌。

倒不是他擔心唐立業會走，而是任由他這樣糾結下去，天就亮了。

唐立業長長的嘆了一口氣。

夢川說的沒錯，從他踏進這家店的時候，他就已經失去了選擇權。

他拉開椅子坐在了書桌對面，隔著繚繞的煙霧和書桌上擺放的書堆，看著夢川，長了張嘴。

“如果不知道從何講起，就從你夢見了什么開始講起吧。”

夢川話音剛落，唐立業臉色微微一白，好像是被人憑空猜中了心事。

“半夜來我這里的客人，難道還真是買書的不成？”夢川笑著說。

唐立業這才意識到剛剛片刻的失態。

從進入這間書屋開始，他就一直被那個老板牽著鼻子走。

他的表情開始變得凝重，開始回憶那個夢境。

“我做了一個夢。”

“夢里，有人一直在呼喚著我的名字。”

“我回頭一看，這才發現，我來到了一片小樹林里面，小樹林望不到邊，地上滿是枯葉。”

“在空地上，有一口紅磚壘成的井，聲音就是從那口井里面傳來的。”

“我的心里很害怕，身體卻不受控制的往井邊走去。”

“離近了，我才發現，在井口，趴著一個披頭散發的尸體……她的臉被水泡的浮腫，眼睛瞪得老大，眼睛里也沒有眼仁。”

“然后，她突然開口說話了，她喊了我的名字。”

“她還說，帶我回家！”

唐立業遍布血絲的雙眼沒了焦距，直直的看著空氣。

“大多數人對于空曠場地和井都會有一種與生俱來的恐懼，我不意外。”夢川端坐在那里，沒有任何的舉措。

“最糟糕得是，這十年來，我每天晚上都會做這個相同的夢，我已經整整十年沒有睡過一個好覺了。”唐立業撕扯著自己額前露出的頭發，滿臉痛苦。

夢川皺著眉頭，故做沉思道：“如果……”

“如果你多看一些其他的恐怖片，或許就會做其他的噩夢了，這個建議怎么樣？”

唐立業愣住了，看著夢川那似笑非笑的表情，好半天才聽出來，他這句話是在調侃。

“我看你太緊張了。”

夢川笑了一聲，站了起來，開始在房間里面踱步道。

“夫奇異之夢，多有故而少無為者矣……知道這句話是什么意思嗎？”

唐立業張了張嘴，還沒來得及說話，夢川又接著說道。

“這句話出自王符的《夢列》，簡單來說，無論做了多奇異的夢，其中大多數都是有跡可循的。”

夢川邊說邊走到書架前，俯身開始整理散落在地上的書籍，輕輕拂去上面的灰塵。

“你見過那口井嗎？”

“從沒見過，事實上，我從小生活在城市，連鄉下去的都少，怎么會去野外的樹林？”

“夢里的那個女人呢？”

“不認識。”唐立業很堅定的搖了搖頭。

夢川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

在談話時候，他已經整理好書柜，然后來到柜臺后面。

不一會，柜臺后面傳來潺潺水聲。

“喝杯茶吧？我這茶很貴的。”

夢川端著一杯茶走了出來。

“有多貴？”提到茶，唐立業來了興趣。

“千金難求。”

夢川輕笑著說道。

唐立業也笑了。他縱橫商場十余年，什么名貴的茶都喝過，卻也沒聽說過什么茶能被稱作千金難求。

就當是老板為了讓他放輕松，所說的玩笑話了。

茶被放在桌子上。

杯子是普通的玻璃杯，杯中茶水清澈透明，在燈光下呈現淡藍色，在桌子上映出層層淺藍光暈，看著煞是好看。

唐立業還是第一次見到藍色的茶水，不禁有些好奇，他拿起杯子。

杯身冰涼，這茶還是涼茶。

“老板，你這是什么茶？”

“這杯茶，叫忘憂。”

“忘憂？好名字。”

唐立業端起杯子，輕輕抿了一口，入口清涼，茶水化作甘露，融化在口中。

連帶著，疲憊的神經都放松了許多。

唐立業眼中滿是詫異。

忘憂忘憂，好個忘憂。

“老板，你這茶……”

話說一半，空中飛來一只淡藍色的蝴蝶，忽閃著翅膀，輕輕落在杯沿。

恍惚間，他突然發現，坐在他對面的老板。

憑空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