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 枕邊人
- 沈皖遇
- 2734字
- 2025-08-21 20:00:00
王法醫指尖那地獄般的冰冷觸感,像一枚燒紅的針,深深刺入我的頸側,留下無形的灼痕。他沉默地站在那里,鏡片后的目光第一次不再是純粹的、冰冷的審視,而是翻涌著驚濤駭浪般的困惑。那困惑如此巨大,幾乎要沖破他常年與死亡為伴鑄就的冷靜面具。
搶救室里的空氣凝固成了沉重的、令人窒息的固體。心電監護儀上,代表我心跳的綠色光點,依舊固執地、規律地跳動著,發出單調而刺耳的“嘀…嘀…”聲,像一個冷酷的倒計時,又像一個對在場所有科學認知的無聲嘲諷。
王法醫緩緩收回了手。他沒有再看我,也沒有看任何人,他的視線低垂,落在自己那雙剛剛觸碰過“活死人”皮膚的手上,仿佛在確認那上面是否沾染了什么無法理解的污穢。
“立刻進行全身CT掃描,重點顱腦和頸部。”他終于開口,聲音比剛才更加低沉,甚至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血液樣本加急送檢,包括…包括所有已知的神經毒素、致幻劑,以及…一些非常規項目的篩查。”他報出的幾個生化名詞極其生僻,連旁邊的資深主治醫師都愣了一下。
“王法醫,這…”主治醫師忍不住開口。
“執行。”王法醫打斷他,語氣不容置疑,但他緊抿的嘴唇和微微抽動的眼角,泄露了他內心遠非表面這般平靜。他轉向李警官,“李隊,我需要立刻查看陳默的遺體,以及…那張照片的原始數據,包括所有EXIF信息。”
李警官立刻點頭:“陳默的遺體就在隔壁樓法醫中心。照片原始數據技術隊正在恢復,手機有密碼鎖…”
“用她的指紋。”王法醫的目光倏地再次射向我,冰冷而銳利,“或者面部識別。立刻嘗試解鎖。”
小張拿著那個裝著手機的證物袋,遲疑地看向我。李警官也看了過來,眼神復雜。
我渾身一顫。用我的指紋…去解鎖一部可能拍下我“死后”狀態、屬于我亡夫的手機?這感覺比被王法醫觸碰更加詭異和褻瀆。但我沒有選擇。在幾雙眼睛的注視下,我顫抖著抬起依舊虛軟無力的手。小張小心翼翼地捏著證物袋的一角,將手機home鍵區域對準我的拇指。
“滴。”
一聲輕響。屏幕亮了。鎖屏界面消失,直接進入了主屏幕。壁紙是我和陳默在某個海邊度假時的合影,陽光下,我們笑得沒心沒肺。
一股酸澀猛地沖上鼻腔。
小張迅速操作著,將手機遞給王法醫。王法醫接過,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滑動,放大那張恐怖的照片,眼神專注得像要鉆進每一個像素里去。
“拍攝時間…今天清晨,六點十四分。”他低聲念著,眉頭越皺越緊,“地理位置信息…開啟,定位就在你們家中。光圈、快門…沒有任何軟件修改痕跡。原始數據…看起來是真實的。”
真實的。
這三個字像重錘,再次狠狠砸在我的意識上。照片是真的。勒痕是真的。法醫根據勒痕形態推斷的死亡時間…邏輯上也是“真”的。
那我呢?
我這個躺在病床上,有心跳,有呼吸,脖子上光潔如初的“人”,是什么?
“不對…”王法醫的指尖猛地停在屏幕某個角落,他的瞳孔驟然收縮,“這里…放大!這里!”
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來。李警官和小張立刻湊了過去。
王法醫的手指,正死死點著照片背景里,靠近床頭柜陰影處的一小塊區域。那里,在昏暗的光線下,似乎有一個極其模糊的、不易察覺的…反光點?形狀…很奇怪。
“像是…玻璃或者金屬的碎片?很小…”王法醫喃喃自語,猛地抬頭看向李警官,“現場!陳默墜崖的現場,還有他們的臥室!立刻進行二次勘驗!尋找任何可能的微小碎片!尤其是…鏡子的碎片!”
鏡子的碎片?
這個詞像一道閃電,瞬間劈開了我混亂的腦海!一些被極度恐懼壓抑的、瑣碎的記憶碎片猛地翻涌上來!
陳默最近…是有些奇怪。他書房的抽屜上了鎖。有一次我深夜醒來,發現他不在身邊,書房門縫底下透出微弱的光。我推門進去,他背對著我,似乎在匆忙地藏起什么東西。聽到動靜,他猛地回頭,臉上閃過一絲我從沒見過的…驚慌和戾氣?雖然瞬間就被他慣有的溫柔取代,但那一刻他眼神的冰冷,讓我當時就打了個寒顫。
還有…他出差前那天晚上,給我熱的那杯牛奶…味道似乎有點…說不出的怪。而我喝完不久,就陷入了那片死寂的、毫無夢境的沉睡。
以及…那個枕頭!那個塞滿了陌生女人頭發的枕頭!深棕色的,打滿死結的頭發!
一個瘋狂而驚悚的念頭,如同破冰的毒蛇,猛地竄出水面!
鏡子…頭發…詭異的沉睡…照片上不該存在的勒痕…法醫判定的死亡時間…
我猛地睜大了眼睛,巨大的恐懼和一種接近真相的冰冷戰栗席卷全身!我張著嘴,想要尖叫,想要把我那個可怕的猜測喊出來,可喉嚨像是被那雙無形的手再次扼住,只能發出“嗬…嗬…”的破音。
我的異常反應立刻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
“林女士?你想說什么?”李警官急切地追問。
王法醫也猛地看向我,眼神銳利如刀。
就在這時——
“砰!”
搶救室的門再次被猛地撞開!
這次沖進來的是年輕警察小張,他臉色煞白,手里舉著一個還在通話中的警務通,聲音因為極致的震驚和恐懼而完全變了調:“李隊!王法醫!技術隊…技術隊那邊剛傳來消息!他們…他們根據林女士的身份信息,嘗試聯系她直系親屬…發現…發現她母親名下的戶籍資料里…林女士還有一個…一個早年夭折的雙胞胎妹妹!檔案記錄…記錄顯示…”
小張的聲音抖得幾乎說不下去,他驚恐萬分地看了我一眼,像是看到了什么極度不祥的東西,才用盡全身力氣喊出后半句:
“記錄顯示…那個女嬰…出生時就伴有嚴重的頸部先天畸形和皮膚血管瘤!那血管瘤的形狀…檔案里附帶的舊照片…看起來…看起來就像…就像一條勒痕!”
“而且…而且她夭折后…火化證明不全…戶籍注銷流程存在疑點!”
雙胞胎妹妹?!
先天畸形?!像勒痕的血管瘤?!
火化證明不全?!
所有的線索,在這一刻,仿佛被一只無形的手粗暴地捏合在一起!陳默書房里藏的東西?鏡子的碎片?那個塞滿了深棕色頭發的枕頭?蘇梅看到的“我”的睡顏照?法醫判定的死亡時間?我此刻“活著”的軀體?
一個可怕到令人靈魂戰栗的可能性,像一把冰冷淬毒的匕首,狠狠刺入了所有人的思維!
如果…如果當年夭折的那個并不是妹妹…
如果…如果活下來的,從一開始就是…
如果陳默發現的…是某種…
“呃啊——!!!”
我發出一聲凄厲到不似人聲的尖叫,猛地抱住了自己的頭,劇烈的疼痛如同鋼鉆從大腦深處炸開!無數混亂的、陌生的、屬于別人的記憶碎片像決堤的洪水般瘋狂涌入!
一個黑暗的閣樓…冰冷的玻璃罐…女人的長發…扭曲的鏡面…陳默驚恐萬狀的臉…他舉起的某種東西反射出的寒光…還有…還有那條深藍色的、溫柔纏繞上來又驟然收緊的領帶!
“鏡子…是鏡子!!!”我終于嘶喊出來,聲音破碎而癲狂,眼淚混合著無法言說的恐懼決堤而下,“他看到的不是我!他拍的不是我!是那個…那個藏在鏡子里的!!那個一直在我身體里的!!!”
整個搶救室,陷入了死一般的、極致的寂靜。
所有人,包括一向冷靜的王法醫,都如同被冰封了一般,僵立在原地,臉上血色盡褪,只剩下無邊的、深入骨髓的寒意。
心電監護儀上,那代表心跳的綠色數字,開始瘋狂地、毫無規律地亂跳起來。
嘀嘀嘀嘀嘀——!!!
警報聲,尖銳地、刺耳地,撕裂了醫院冰冷的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