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銳刺耳的監護儀警報聲像一把冰錐，狠狠扎進搶救室里凝滯的、充滿寒意的空氣。屏幕上，我的心跳曲線瘋狂地起伏、亂竄，數字飆升又驟降，像一個失控的、瀕臨崩潰的系統。
“室上速！血壓急劇下降！”主治醫師猛地反應過來，厲聲吼道，“準備鎮靜劑！利多卡因準備！”
護士們瞬間動了起來，動作快得帶起風聲。針頭刺入皮膚冰涼的觸感傳來，但我感覺到的恐懼遠勝于這點微不足道的疼痛。那股不屬于我的、洶涌狂暴的記憶洪流還在瘋狂沖擊著我的意識壁壘！
黑暗的閣樓…福爾馬林刺鼻的氣味…玻璃罐里漂浮著的、面容扭曲的嬰兒…深棕色的、被打成死結的頭發…無數面角度刁鉆的鏡子，映照出無數個破碎的、猙獰的“我”…陳默驚恐扭曲的臉，他手里舉著的，不是一個相框，而是一塊邊緣鋒利的、沾著某種暗沉污漬的玻璃碎片！他尖叫著什么，聲音卻像是被什么掐斷了…
還有…還有更早的，更久遠的…母親的哭泣，父親的嘆息，一個始終被藏在陰影里的、頸間有著大片紫紅色胎記的女嬰…“晚晚，這是妹妹…她病了，要去很遠的地方…”…然后是空蕩蕩的嬰兒床…以及深夜閣樓上傳來細微的、像小貓一樣的哭聲…
“不——！！那不是胎記！那不是！”我嘶聲尖叫，身體在病床上劇烈地抽搐，抗拒著護士和警察試圖按住我的手，“是勒痕！是被人…被人…！”后面的話被一股強大的、源自靈魂深處的戰栗和阻力硬生生掐斷，只剩下破碎的嗚咽。
王法醫的臉色變得前所未有的凝重和…蒼白。他死死盯著我頸側光潔的皮膚，又猛地看向監護儀上瘋狂跳動的數據，再看向小張警務通里那份剛剛被傳閱的、關于“夭折”雙胞胎的陳舊檔案掃描件——那上面附著的黑白照片里，女嬰脖頸間那片扭曲的、紫紅色的“胎記”，形狀確實…詭異得令人心悸。
“不是血管瘤…”王法醫的聲音低沉得幾乎聽不見，帶著一種顛覆認知的顫抖，“那形態…更像是…陳舊性皮下出血和軟組織損傷后的纖維化攣縮…是…外力造成的！嬰兒時期的外力！”
他的目光猛地射向我，那眼神不再是審視一個“活死人”，而是在看一個活了二十多年、卻可能背負著驚天秘密和恐怖真相的…受害者？或者說…幸存者？
“李隊！”王法醫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急迫，“立刻派人去林晚父母家！控制住他們！詢問當年雙胞胎的詳細情況！尤其是那個‘夭折’的女兒！還有，搜查他們家，特別是閣樓、地下室！尋找任何可能存放…遺骸或相關物品的地方！”
“明白！”李警官臉色鐵青，立刻拿出對講機快速下達指令，聲音急促而冷硬。
“還有這里！”王法醫指著病床上因為藥物開始起作用而逐漸停止掙扎、但眼神依舊充滿極致恐懼的我，“她的血液檢測結果！還有CT！最快速度！我懷疑…她體內可能長期存在某種…影響神經認知和記憶的物質！陳默！陳默很可能知道什么！他的死絕不是意外！”
他的話像一塊塊巨石投入死水，激起千層浪。影響神經認知的物質？陳默知道？他的死不是意外？
難道…難道陳默那些“噩夢”的詢問，那些溫柔的安撫，甚至…那張詭異的、拍下“勒痕”的照片，都不是表面那么簡單？是一種試探？一種記錄？還是…一種絕望下的…揭露？
還有蘇梅！蘇梅看到的“朋友圈”！那個“睡得真香”的我！
藥物帶來的沉重感開始席卷我的大腦，但一股強烈的、求生的本能讓我死死抓住最后一絲清醒。我艱難地抬起顫抖的手，指向被小張放在一旁器械臺上的、那個屬于“我的”手機。
“蘇…蘇梅…”我艱難地吐出閨蜜的名字，每一個字都耗盡力氣，“照片…她看到的…時間…問她…具體時間…”
李警官瞬間明白了我的意思。如果陳默是在今天清晨六點多拍下那張勒痕照片，而蘇梅在同一時間甚至更早，看到了他發布的、“我”安然入睡的朋友圈…這時間矛盾本身就是巨大的破綻！陳默怎么可能同時做這兩件事？除非…
除非發布朋友圈的，根本不是陳默！
李警官立刻拿出自己的手機，撥通了蘇梅的電話，并按下了免提鍵。
電話響了很久才被接起，背景音有些嘈雜，蘇梅的聲音帶著濃重的鼻音和哭腔，顯然已經知道了陳默的死訊：“…李警官？晚晚…晚晚她怎么樣了？我剛剛看到新聞…說陳默他…”
“蘇小姐，請你冷靜一點，林女士目前在醫院，情況暫時穩定。”李警官的語氣盡量平穩，“我們有一個非常緊急的問題需要你確認。你今天早上，具體是幾點鐘，看到陳默發布的那條關于林晚睡顏的朋友圈的？”
“具體時間？”蘇梅愣了一下，帶著哭腔努力回憶，“我…我早上醒來習慣性刷手機，大概…大概是六點…六點二十左右？對，差不多那個時候，因為我剛醒沒多久，還有點迷糊，看到照片還心想陳默這么早就撒狗糧…”
六點二十！
陳默拍攝那張勒痕照片的時間是六點十四分！
相差只有六分鐘！在妻子脖頸纏繞領帶勒出“死后傷痕”并拍照的六分鐘后，他就有心情發布一條恩愛的朋友圈？這絕無可能！
而且，盤龍山景區距離市區有兩個多小時車程，陳默絕無可能在六點二十分還在家中發布朋友圈！
所有人的后背瞬間爬滿寒意！
發布那條朋友圈的，不是陳默！
是那個“東西”！是那個可能藏在鏡子里、藏在枕頭里、甚至…藏在我身體里的“東西”！它用陳默的手機，發布了那條信息，制造了“我還活著”的假象！它一直在看著！一直在操控！
“啊——！！！”電話那頭，蘇梅突然發出了一聲凄厲的尖叫，聲音充滿了極致的恐懼，“我想起來了！我想起來了！那張照片！那個睡顏！我現在才看清楚！晚晚的頭發！枕頭邊上露出來的那縷頭發！不是栗色的！是…是深棕色的！而且…而且她的嘴角！她的嘴角是微微揚起來的！在笑！那種笑…那種笑看起來好可怕！好邪惡！根本不是晚晚！！”
深棕色的頭發！邪惡的笑容！
最后一塊拼圖，帶著猙獰的寒意，轟然嵌合！
我躺在病床上，藥物的力量終于徹底席卷了我。意識沉入黑暗前，最后看到的，是王法醫驟然縮緊的瞳孔，和李警官那張毫無血色、寫滿了驚駭的臉。
CT室冰冷的機械臂正在移動，發出低沉的嗡鳴。
它掃描的，究竟是一個活著的女人，還是一個…被某種可怕存在竊據了三天的…軀殼？
而那場陳默的“意外”墜崖…
他臨死前，用我的手機拍下那張照片，想要告訴這個世界的…
究竟是什么？
冰冷的黑暗徹底吞噬了我。
但我知道，一切…才剛剛開始。
那面被打碎的鏡子，那縷深棕色的頭發，那個頸帶“胎記”的“妹妹”…它們從未離開。
它們一直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