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風穿過鎖妖崖主峰的石縫,發出嗚咽般的回響,像是誰在低低啜泣。陳玉林攥著那枚尚有余溫的本命翎羽,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翎羽上流轉的金光在他掌心明明滅滅,映得他眼底一片復雜的光。
靈汐站在封印陣邊緣,素色的衣裙被風吹得輕輕揚起,她肩頭那道淡淡的疤痕在天光下格外清晰——那是玄宸當年用符咒鎖她形態時留下的印記,也是她與陳玉林之間無聲的聯結。她望著陣眼處那只剛剛恢復神采的金色麻雀,又轉頭看向陳玉林,嘴唇動了動,卻沒能說出一個字。
蘇媚蹲在趙磊身邊,正用符紙給他處理背上的傷口。剛才玄宸神魂那一擊力道極重,趙磊的后背青紫一片,滲出血跡的衣料黏在皮膚上,揭下來時疼得他齜牙咧嘴,卻還是強撐著看向靈汐:“神雀大人,現在玄宸都沒了,這破陣留著還有啥用?直接拆了不就完了?”
靈汐輕輕搖頭,聲音輕得像羽毛:“拆不得。”她抬起手,指尖劃過虛空,一道淡金色的光帶從她指尖延伸出去,纏繞上封印陣的邊緣,“這封印陣與鎖妖崖的地脈相連,陣眼是神雀本體,一旦本體離開,陣眼就會崩塌。到時候別說鎖妖崖,就連山下的鎮子都會被地脈翻涌的力量吞噬。”
“那……”趙磊皺起眉,“你剛才不是說玄宸的執念結束了嗎?他都沒了,誰還能操控你?”
靈汐的目光落在陣眼處的金色麻雀身上,那麻雀似乎感應到了她的情緒,輕輕鳴叫了一聲,聲音里帶著一絲不安。“玄宸雖散,但他留在封印陣里的符咒還在。”她頓了頓,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伸手將衣領往下拉了拉,露出頸間一道細密的紋路——那紋路呈暗紅色,像一道淺淺的勒痕,隨著她的呼吸微微起伏,“這是‘鎖靈咒’的印記,與陣眼相連。只要我回到陣眼,符咒就會重新啟動,到時候……”
她沒再說下去,但在場的人都明白了她的意思。回到陣眼,就是回到那個無形的囚籠,玄宸雖死,可他留下的符咒會像枷鎖一樣捆住她,讓她永遠失去化形的能力,甚至可能被符咒里殘留的意志操控,變成真正只知守山的工具。
“那要是不回去呢?”陳玉林突然開口,聲音有些沙啞。他往前走了一步,站在靈汐身邊,目光緊緊盯著她頸間的符咒印記,“你剛才說陣眼崩塌會牽連山下,可有沒有別的辦法?比如……毀掉符咒?”
蘇媚立刻翻開古籍殘卷,指尖在書頁上飛快地滑動,書頁因為她的急切而微微顫抖。“我看看……古籍里說‘鎖靈咒’與神雀靈識共生,除非……”她的聲音頓住了,臉色變得有些蒼白,“除非毀掉神雀的靈識,否則符咒永遠無法根除。”
也就是說,要么靈汐回到陣眼被符咒操控,要么她拒絕回去,任由封印陣崩塌,萬妖出世,人間大亂。除此之外,再無第三條路。
山風突然變得凜冽起來,卷起地上的碎石,打在封印陣的邊緣,發出噼里啪啦的聲響。陣眼處的金色麻雀不安地撲騰了兩下翅膀,周身的金光忽明忽暗,像是在預警著什么。陳玉林注意到,剛才那些被神雀光芒驅散的黑霧并沒有完全消失,它們化作無數細小的黑點,正沿著山壁的縫隙往上爬,像一群窺伺獵物的螞蟻。
“魘魔的殘魂還沒散盡。”蘇媚也發現了那些黑點,迅速掏出符紙貼在石壁上,符紙燃起的藍火逼退了靠近的黑點,卻擋不住更多的黑霧從四面八方涌來,“它們在等封印陣崩塌,只要陣眼一破,這些殘魂就會立刻占據鎖妖崖的地脈,到時候……”
她沒說下去,但所有人都能想象到那幅景象——黑霧籠罩的鎖妖崖會變成妖物的樂園,它們順著山脈蔓延,吞噬村莊,踐踏城鎮,人間將變成煉獄。
陳玉林的目光落在靈汐臉上,她的臉色很平靜,平靜得讓人心疼。他想起第一次在山下撿到那只受傷的麻雀時,它明明奄奄一息,卻還是用尖尖的喙啄著他的手指,像是在表達不甘;想起它化作少女模樣,對他說“我終于能以這個樣子好好跟你說話了”時,眼里閃爍的光;想起她明明怕得發抖,卻還是擋在他身前,對魘魔說“你沒機會了”……
這樣鮮活的靈汐,怎么能被永遠困在冰冷的陣眼里?
“靈汐,”陳玉林輕輕握住她的手,她的手有些涼,他用掌心的溫度包裹著她,“你想回去嗎?”
靈汐抬起頭,望進他的眼睛里。他的眼里沒有猶豫,沒有權衡,只有純粹的關切。她忽然笑了,眼角卻有淚光閃爍:“小時候聽山里的老妖怪說,山外面有會發光的房子,有能在水里跑的船,還有五顏六色的糖果……我一直想親眼看看。”
她頓了頓,目光望向山下,仿佛能穿透層層山巒,看到山外的世界:“陳玉林,你給我講過的那些故事,我都記在心里。我想看看你說的大海,想嘗嘗你說的冰淇淋,想在夜市的路燈下走一走……我不想一輩子都困在這里。”
“那就不回去。”陳玉林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不管你是麻雀還是人,不管你是神雀還是普通的姑娘,我都幫你。”
“可山下的人……”靈汐的聲音里帶著一絲掙扎,“我是神雀,守護他們本就是我的職責。”
“職責不是把自己逼進死路。”陳玉林打斷她,他轉頭看向趙磊和蘇媚,“你們覺得,有沒有辦法既能保住封印陣,又能讓靈汐自由?”
趙磊撓了撓頭,他走到封印陣邊緣,用地質錘敲了敲地面的陣紋,陣紋發出沉悶的回響,紅光微微波動。“這陣看著挺結實,能不能找個東西代替神雀本體當陣眼?”
“不可能。”蘇媚立刻搖頭,她指著古籍殘卷上的圖案,“鎖靈陣是以神雀的靈識為核心,與鎖妖崖的地脈共鳴才能運轉,換別的東西根本撐不住。除非……”
她的話又頓住了,眉頭緊鎖,像是在思考什么。
“除非什么?”陳玉林追問。
蘇媚猶豫了一下,才緩緩開口:“古籍后面有幾頁是空白的,但我之前用符火照過,隱約看到一行字——‘以情為引,以血為契,可破死局’。只是我不知道這是什么意思。”
“以情為引,以血為契……”陳玉林喃喃地重復著這句話,他看向自己掌心的本命翎羽,翎羽上的金光突然變得熾烈,與他胸口的疤痕產生了共鳴,疤痕處傳來一陣熟悉的灼熱感。
他突然想起靈汐說過的話——他胸口的疤痕是雀焚術留下的印記,與神雀的靈識相連;而這枚本命翎羽,承載著靈汐最純粹的力量。
一個大膽的念頭在他腦海中浮現,像黑暗中亮起的一點星火。
“靈汐,”陳玉林看向她,眼神里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堅定,“你說過,我的血里有雀焚術的力量,對嗎?”
靈汐點點頭:“雀焚術是以神雀精血為引,你救我的時候,血液與我的靈識相融,所以你的血能暫時壓制邪力。”
“那如果……用我的血和你的翎羽結合,能不能暫時穩住陣眼?”陳玉林的聲音有些顫抖,他不知道這個想法是否可行,但這是目前唯一的希望,“就像蘇媚說的,以情為引,以血為契,用我們之間的聯結,代替你本體與陣眼的聯系。”
靈汐愣住了,她看著陳玉林胸口的疤痕,又看了看他掌心的翎羽,眼底閃過一絲震驚,隨即是濃濃的擔憂:“可雀焚術的力量霸道無比,你的身體根本承受不住……強行引血入陣,你會……”
“我沒事。”陳玉林打斷她,他舉起地質錘,毫不猶豫地朝著自己的掌心劃去。鮮血立刻涌了出來,滴落在本命翎羽上。翎羽遇血,瞬間爆發出耀眼的金光,光芒中似乎有無數細小的符文在流轉。
“陳玉林!”靈汐想去阻止他,卻被他按住了手。
“相信我。”陳玉林看著她的眼睛,笑容里帶著一絲釋然,“我救你的時候就沒想過后果,現在也一樣。你不是想看看山外的世界嗎?等這事了了,我帶你去看。”
他握緊流血的手掌,將本命翎羽按在封印陣的邊緣。鮮血順著翎羽流淌,滲入陣紋之中,原本暗紅色的陣紋漸漸泛起金色的光芒,那些流轉的紅光與金光交織在一起,發出嗡嗡的鳴響。
陣眼處的金色麻雀突然劇烈地顫抖起來,它朝著陳玉林的方向鳴叫著,聲音里帶著焦急和不舍。靈汐頸間的符咒印記也開始發燙,暗紅色的紋路漸漸變淺,像是在與陣紋里的金光對抗。
“有用!”蘇媚驚喜地喊道,她指著那些沿著山壁往上爬的黑霧,“黑霧退了!”
果然,那些窺伺的黑點在金光的照耀下紛紛后退,像是遇到了克星,很快就消失在山壁的縫隙里。封印陣的震動也漸漸平息,原本不穩定的紅光變得平穩下來,與金光和諧地交織著,像一條流淌的彩帶。
可陳玉林的臉色卻越來越蒼白,他能感覺到體內的力量正被翎羽源源不斷地吸走,順著陣紋流入陣眼。胸口的疤痕灼熱得像要裂開,眼前開始發黑,耳邊傳來靈汐焦急的呼喊聲,卻像是隔著一層厚厚的棉花。
“陳玉林!停下!你快停下!”靈汐的聲音帶著哭腔,她想拉開他的手,卻被陣紋里涌出的金光彈開。
“別……別管我……”陳玉林的聲音越來越微弱,他看著靈汐,努力想對她笑一笑,“記住……你答應過我的……要去看大海……”
他的意識漸漸模糊,身體一軟,朝著地面倒去。在失去意識前,他感覺到一雙溫暖的手接住了他,耳邊傳來靈汐撕心裂肺的哭喊。
“陳玉林——!”
不知過了多久,陳玉林在一陣輕柔的鳥鳴聲中醒來。
他發現自己躺在一片柔軟的草地上,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灑下來,在他臉上投下斑駁的光影。空氣中彌漫著草木的清香,還有一絲淡淡的甜味,像是某種花蜜。
“你醒了?”
一個熟悉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溫柔得像春風。
陳玉林轉過頭,看到靈汐正坐在他身邊,手里拿著一朵金黃色的小花,正用指尖輕輕撥弄著花瓣。她的臉上帶著淺淺的笑,頸間的符咒印記已經消失了,皮膚白皙得像玉石。
“靈汐……”陳玉林掙扎著想坐起來,卻發現渾身還有些酸軟。
靈汐連忙扶住他,將一朵小花別在他的耳邊,笑得眉眼彎彎:“別動,你剛醒,身體還沒恢復。”
“封印陣……”陳玉林急切地問,“怎么樣了?”
“沒事了。”靈汐指了指遠處,陳玉林順著她指的方向看去,只見封印陣依然懸浮在山頂,只是陣紋里的光芒變成了純粹的金色,不再有之前的暗紅。陣眼處的金色麻雀已經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塊晶瑩剔透的晶石,晶石里流轉著淡淡的金光,像是有生命一般。
“我用本命靈識凝結了那塊晶石,代替本體守在陣眼。”靈汐解釋道,“你的血與翎羽結合,打破了玄宸的符咒,現在封印陣既能正常運轉,又不會再束縛我了。”
她頓了頓,握住陳玉林的手,指尖輕輕劃過他掌心已經愈合的傷口,眼里帶著一絲后怕:“你當時嚇死我了,流了那么多血,我還以為……”
“我說過,我會幫你。”陳玉林笑了笑,他反手握住她的手,“那現在,你可以跟我走了嗎?去看大海,去吃冰淇淋,去逛夜市……”
靈汐看著他,用力點了點頭,眼角有淚光閃爍,卻是喜悅的淚水:“嗯,都去。”
這時,趙磊和蘇媚從遠處走了過來,趙磊的背上還背著那個裝地質錘的背包,蘇媚手里拿著那本古籍殘卷,臉上帶著欣慰的笑。
“我說你們倆,能不能顧及一下旁邊還有人啊?”趙磊故意咳嗽了兩聲,卻掩不住嘴角的笑意,“陳玉林,你小子命真大,流了那么多血都沒死,不愧是被神雀大人看上的男人。”
蘇媚也笑著說:“古籍最后那幾頁空白,其實是需要神雀的靈識才能顯現。我剛才看了,上面說‘情之所至,血之所向,可破萬咒’,原來你真的做到了。”
陳玉林看著身邊的靈汐,又看了看遠處平靜的封印陣,心里忽然變得無比踏實。他知道,這場關于鎖妖崖的糾纏,終于有了一個圓滿的結局。
靈汐靠在他的肩膀上,輕聲說:“等我安頓好鎖妖崖的事,我們就出發。”
“好。”陳玉林應道。
山風吹過,帶來遠處的鳥鳴和花香。陽光正好,微風不燥,陳玉林知道,他和靈汐的故事,才剛剛開始。那些關于山海的約定,終將在不遠的將來,一一實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