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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燈塔畫影

燈塔的石階被潮氣浸得發滑,每向上踏一步,都能聽見鞋底與石頭摩擦的悶響,混著不知從何處傳來的滴水聲,在空蕩的塔內反復回蕩。林深攥緊相機吊墜,金屬的涼意順著指尖往上爬——另一半吊墜就在前方,在那個穿藍布衫的背影身上,像個等待拼接的暗號。

“外婆的馬燈,”陳默的聲音壓得很低,手電光在墻壁上掃過,照出些模糊的刻痕,“和日記里畫的一樣,燈座上纏著藤蔓紋。”那些刻痕蜿蜒交錯,細看竟是無數個微型的“升階符”,從塔底一直蔓延到頂層,像條發光的引路繩。

走到第三層時,空氣中突然飄來股熟悉的味道——是松節油混著潮濕紙張的氣息,和林深畫室里的味道一模一樣。陳默突然停住腳步,手電光打向角落:那里擺著個落滿灰塵的畫架,畫布上蒙著塊褪色的藍布,布角正隨著穿堂風輕輕晃動,露出底下隱約的色彩。

“別碰。”陳默按住林深伸出去的手,指尖觸到對方掌心的冷汗,“外婆說過,燈塔里的畫會‘偷影’——看久了,自己就會變成畫里的人。”他繞到畫架背面,那里貼著張泛黃的紙條,字跡和船票背面的娟秀筆跡如出一轍:“畫是船的鏡子,船是岸的影子”。

林深的目光落在畫架旁的木箱上,箱蓋虛掩著,露出里面碼得整整齊齊的畫框。他蹲下身輕輕掀開——最上面的一幅畫,畫的正是忘憂巷拆遷前的模樣:青石板路上的青苔,墻角的爬山虎,還有個扎羊角辮的小女孩,正蹲在老槐樹下,往泥土里埋什么東西

“是外婆小時候。”陳默的聲音有些發顫,“她日記里寫過,七歲那年在巷口埋了個‘記憶罐’,里面裝著和鄰居家孩子交換的玻璃彈珠。”他指著畫里女孩的手腕,那里戴著個紅繩串起的青銅鈴鐺——和他之前扔向老頭的那個,紋路絲毫不差。

突然,塔頂傳來“哐當”一聲,像是鐵鎖落地的響動。陳默拽著林深往上跑,石階在腳下震動,那些刻痕里竟滲出淡綠色的光,順著紋路流淌,在墻上組成完整的圖案:一艘船正在霧中航行,船帆上寫著“忘憂”二字,船尾跟著無數細小的光點,像被遺落在水面的星星。

頂層的門是虛掩的,門縫里透出馬燈的暖光。林深推開門時,首先看到的是滿地的照片——和烏篷船艙里的拍立得一模一樣,只是這些照片上多了人影:有梳著麻花辮的女人在美術館寫生,有穿中山裝的男人在老房子陽臺上澆花,還有個戴眼鏡的年輕人,正對著教堂的穹頂畫素描。

“都是‘亮氣’的人。”老太太轉過身,馬燈的光在她臉上投下柔和的陰影,下巴上的綠色符號已經淡成了淺痕,“能看見‘船憶’的人,都帶著同樣的東西。”她舉起馬燈,半塊相機吊墜在光線下晃了晃,“比如這個。”

陳默從口袋里摸出另一半吊墜,金屬邊緣剛對上,就聽見“咔嗒”一聲輕響,拼成完整的圓形。吊墜突然亮起白光,照得滿室通明——墻上掛著幅巨大的油畫,畫的是江霧中的“忘憂號”,甲板上站著無數人影,每個影子的胸口都亮著一點微光,像星星落在了人間。

“民國二十三年那場霧,不是天災。”老太太的手指劃過畫中船身,“是‘原住民’自己放的。他們知道忘憂巷保不住了,想借濃霧把整條巷子的記憶都帶走,藏在江底。可船開出去才發現,記憶太沉,船載不動,只能沉在這兒,變成‘船憶’。”

林深突然注意到畫的角落,有個穿現代夾克的年輕人,正舉著相機對著船拍照,側臉和自己一模一樣。“那個是……”

“是‘未完成的記憶’。”老太太的聲音軟下來,“每個和忘憂巷有關的人,都會在畫里留下影子。你老房子的陽臺,美術館的落地窗,其實都是巷子里的角落變的。”她從木箱里翻出個鐵皮盒,里面裝著卷膠片,“這是你爺爺留下的,他當年是‘忘憂號’的攝影師。”

膠片在燈光下透出影像:霧中的碼頭,穿蓑衣的船工,還有個舉著相機的年輕人,胸前掛著和林深一模一樣的吊墜。最后一張膠片上,是“忘憂號”出港的瞬間,船頭站著個戴帽檐的老頭,下巴上有塊綠色的符號,正朝著鏡頭揮手。

“那個老頭……”林深猛地抬頭。

“是守船人。”老太太嘆了口氣,“沉舟符是他畫的,船憶是他守的,連烏篷船都是他變的。他怕‘原住民’的影子困在江底太孤單,才想找‘亮氣’的人來帶他們走——用‘升階符’搭成橋,讓記憶順著燈塔的光,回到該去的地方。”

塔頂的風突然變大,吹得油畫獵獵作響。畫中“忘憂號”的影子開始變淡,甲板上的光點紛紛飄起,順著光柱往天上飛,像一群被放飛的螢火蟲。林深低頭看掌心的吊墜,上面的紋路正在慢慢消失,像從未存在過。

“船票上的‘回不去了’,不是說人回不去。”老太太把膠片塞進林深手里,“是說記憶不能停在過去。現在他們找到歸宿了——在你的畫里,在他的日記里,在所有記得忘憂巷的人心里。”她朝陳默笑了笑,“阿默,外婆沒騙你,真的有‘歸航’這回事。”

陳默突然捂住嘴,眼淚掉在相機吊墜上,暈開一小片水漬。林深抬頭望向江面,霧已經徹底散了,江水清澈見底,能看見江底有半塊船板,上面刻著的“回不去了”,正在慢慢淡成白色,像被水擦掉的粉筆字。

“該走了。”老太太推著兩人往樓梯口走,馬燈的光在身后越來越暗,“燈塔的光,是給記憶引路的,不是給人留的。”

下到塔底時,林深回頭望了一眼,頂層的燈光突然熄滅,整座燈塔變得和普通塔一樣,沉默地立在江邊。陳默的背包里,紅布包發出輕微的響動,打開一看,半塊老磚上的折線符號,已經變成了一朵白色的花,和江面上漂浮的那些一模一樣。

江風吹過碼頭,帶著水汽和松節油的味道。林深摸出相機,對著江面按下快門。取景框里,無數白色的花瓣正在組成新的圖案,像幅不斷變化的畫。他突然明白,有些記憶從來不需要被忘記,它們只是換了種方式,活在霧里,活在畫里,活在每一次回頭的瞬間。

陳默碰了碰他的胳膊,指向對岸的日出。朝陽正從江面升起,把霧染成金色,像給江水鋪了條路。“外婆說,天亮了,船就該靠岸了。”

林深收起相機,吊墜在陽光下閃了閃,徹底失去了光澤。他知道,“忘憂號”的故事結束了,但有些旅程,才剛剛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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