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面上的霧濃得像漿糊，把碼頭的吊橋泡成模糊的灰影。林深蹲在銹鐵樁旁，看著鐵皮盒里的羅盤指針斜斜扎進水面——渾濁的江水底下，有團綠光正隨著浪涌起伏，形狀像枚被水泡脹的船錨。
“這是‘沉舟符’的反應。”陳默踩著滿地碎貝殼走來，靴底碾過片半透明的魚鱗，那鱗片在霧里泛著綠光，邊緣的紋路正是藤蔓符號的變體。他從背包里翻出張泛黃的船票，票面上用朱砂畫著個漩渦，“外婆的日記說，民國二十三年，有艘載著‘原住民’的船在這兒沉了，船票是唯一的登船憑證。”
林深的目光落在船票角落，那里印著個模糊的印章，圖案是艘沒有帆的木船，船身纏著折線符號。“這船……”
“叫‘忘憂號’。”陳默的指尖劃過船身圖案，“當年從忘憂巷拆遷的‘原住民’，都靠它渡江。但開船前突然起了大霧，船出港后就沒再回來，只在下游撈到半塊船板，上面刻著‘回不去了’。”他突然指向吊橋盡頭的霧里，“有人來了。”
霧中飄來艘烏篷船，船頭站著個穿蓑衣的老頭，手里的篙竿在水面一點，船就悄無聲息地靠了岸。老頭的帽檐壓得很低，露出的下巴上，有塊皮膚泛著青苔般的綠色，形狀正是那個熟悉的符號。
“要過江？”老頭的聲音像被水泡過，濕乎乎的發悶。
陳默把船票遞過去。老頭接過時，林深看見他的指甲縫里塞滿了河泥，泥里還嵌著幾根銀白色的細毛——和教堂銀盒里發現的毛絮一模一樣。
“船錢。”老頭突然指向林深的口袋，“用你身上那個發光的東西抵。”
林深摸出相機吊墜，金屬鏈剛碰到老頭的手，對方就像被燙到般縮回，帽檐下的眼睛閃過道綠光：“果然是‘亮氣’的人。”他轉身跳上船，“上來吧，不過得守規矩——別回頭看艙里的東西。”
烏篷船駛進霧中時，林深聽見艙里傳來細碎的響動，像是有人在用指甲刮木板。他按捺住回頭的沖動，目光落在船尾的水跡上——那些水跡正在組成奇怪的圖案：先是忘憂巷的輪廓，接著是美術館的落地窗，最后變成他老房子的陽臺，每個場景里都有個模糊的人影，正對著空氣畫畫。
“是‘船憶’。”陳默的聲音壓得很低，“沉在江底的東西，會把記憶附在船上。”他突然抓住林深的手腕，“別盯著看，會被拉進畫里。”
船行至江心時，霧突然散了片，露出下方深不見底的江水。林深往下看，只見江底沉著艘殘破的木船，甲板上爬滿了發光的藤蔓，在黑暗中組成巨大的網，網眼里困著無數透明的人影，每個影子的胸口都插著根船槳，槳身上刻著“忘憂號”三個字。
“是‘原住民’的影子。”林深的心跳漏了一拍，他看見其中個影子抬起頭，臉和陳默外婆年輕時的模樣一模一樣。
艙里的刮擦聲突然變急。林深忍不住回頭，只見艙門虛掩著，里面堆著無數拍立得照片——都是他畫過的場景：布滿青苔的老磚、廢棄工廠的墻、忘憂巷的石板路……而在照片最底下，壓著張他從未畫過的畫：江面上漂著艘船，船上站著兩個背影，正朝著對岸的燈塔走去。
“看到了？”老頭的聲音突然在身后響起，林深回頭時，對方的臉已經變了——皮膚像泡發的海帶，五官融成團綠色的粘液，只有那雙眼睛還保持著人形，“看到了就得留下點東西。”
陳默突然把青銅鈴鐺扔向老頭。鈴鐺在空中炸開金光，老頭慘叫著后退，身體在金光中融化成灘綠水，滲入船板的縫隙里。而那些縫隙中，突然冒出無數根藤蔓，在船板上織出個完整的符號——正是羅盤指針指向的船錨圖案。
“船要沉了！”陳默拽著林深往船頭跑。烏篷船正在快速下沉，江水漫過船板的瞬間，林深看見江底的忘憂號突然亮起白光，甲板上的藤蔓紛紛豎起，組成道通往水面的綠色階梯。
“是‘升階符’！”陳默認出那符號，“外婆說這是‘原住民’給貴客搭的橋。”他拉著林深踏上階梯，腳下的藤蔓傳來輕微的震顫，像有生命般托著他們往上走。
忘憂號的甲板上，擺著個熟悉的紅布包。林深打開時，里面掉出半塊老磚和本線裝書——書里除了符號圖解，還有張夾著的船票存根，上面的印章比陳默那張更清晰，船票背面用娟秀的字跡寫著：“阿默，等你看懂船底的畫，就到燈塔找我”。
“船底有畫？”林深趴在船舷往下看，只見船底的淤泥里，隱約有朱砂的痕跡。陳默掏出折疊鏟往下挖，很快露出幅完整的畫——畫的是片星空，無數星辰組成符號，最終匯成兩個字：“歸航”。
江面上突然響起汽笛聲。林深抬頭看見對岸的燈塔亮了，光柱穿透濃霧，在水面上投下道光帶，光帶里浮動著無數細小的船票，每張票上都印著不同的符號，最終都飄向燈塔的方向。
“是‘原住民’在召集同伴。”陳默把老磚和船票存根放進紅布包，“外婆一定在燈塔里。”
藤蔓階梯開始縮短，忘憂號重新沉入江底。林深和陳默踩著最后幾級藤蔓跳上對岸時，正好看見燈塔的大門緩緩打開，門里透出的光中，站著個穿藍布衫的老太太，手里舉著盞馬燈，燈芯的火焰組成個小小的藤蔓符號。
“外婆！”陳默的聲音帶著哽咽。
老太太的笑容在燈光下格外柔和，她朝兩人揮了揮手，轉身走進燈塔深處。林深注意到她的馬燈繩上，系著半塊相機吊墜——和陳默的那半塊正好能拼在一起。
“走吧。”陳默拽了拽林深的手，他的手心很燙，掌紋里的符號正在發光，“該去看看，燈塔頂層藏著什么。”
霧氣徹底散去時，江面上的綠光全部匯入燈塔的光柱。林深回頭望了眼，只見忘憂號沉沒的地方，浮出無數朵白色的花，花瓣在水面上旋轉，最終組成個巨大的“謝”字。
他們的旅程，正朝著光的源頭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