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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畫布上的回聲

  • 藤蔓低語時
  • 蘸雪寫半闕
  • 3290字
  • 2025-08-20 13:02:05

美術館的玻璃幕墻在午后陽光里泛著冷光,像一塊被剖開的巨大水晶。林深站在臺階下,指尖無意識摩挲著相機吊墜——那塊褪去所有紋路的黃銅,在掌心沉甸甸的,仿佛盛著整條江的重量。

陳默的背包拉鏈沒拉嚴,露出半截線裝書的書脊。自從忘憂巷回來,那本書就再沒發燙過,空白頁上“此心安處是吾鄉”幾個字,被陳默用透明膠帶小心翼翼粘了三層,像是怕被風刮走似的。

“聽說新展叫‘消逝之物’。”陳默突然開口,指了指門楣上的海報。黑色背景上印著半張褪色的船票,票根邊緣的鋸齒像被蟲蛀過,“主辦方說是從民間收來的老物件,有船票、舊賬本,還有……相機。”

林深的目光頓住了。海報右下角縮印著一張老照片,泛黃的相紙上,烏篷船正穿過濃霧,船頭立著個模糊的人影,懷里抱著的相機,鏡頭反射著一點碎光——和他脖子上掛著的這臺,竟有七分相似。

美術館大廳里飄著松木味的香薰,大概是為了中和老物件的霉味。入口處的展柜里擺著十幾張船票,玻璃罩上貼著標簽:“忘憂號客船票(1956-1983)”。林深彎腰時,看見最底層那張票根上,用鉛筆寫著極小的字:“三個人,帶兩斤桂花糕”。

“像外婆的字跡。”陳默的聲音有點發顫。他突然蹲下身,鼻尖幾乎貼在玻璃上,“你看這折痕,和紅布包里那張一模一樣。”

展柜的燈光是冷白色的,把陳默的影子投在票根上,像給舊時光打了個補丁。林深舉起相機,快門聲在空曠的大廳里格外清晰。取景框里,新舊兩個影子重疊在一處,恍惚間竟分不清哪個是船票上的,哪個是此刻的。

轉過拐角時,林深猛地停住腳。

墻上掛著幅巨大的油畫,畫的是拆遷前的忘憂巷。槐樹下的石碾子、雜貨鋪的玻璃窗、修鞋鋪門口的銅鈴鐺,甚至連老太太擇菜時掉落的豆角,都被畫得清清楚楚。畫里的陽光是暖金色的,把所有影子都拉得很長,像無數條伸向過去的手。

“這畫……”陳默的手指在空氣中虛點著,“和你老房子畫板上那幅,簡直是雙胞胎。”

林深沒說話。他盯著畫里的修鞋鋪——柜臺后坐著個穿藍布衫的鞋匠,下巴上那塊淺綠色印記,在顏料里泛著微光。畫框右下角的簽名被玻璃罩住了,隱約能看見“林”字的起筆,像極了爺爺日記里的筆跡。

油畫前站著個穿灰色西裝的老人,背著手看畫,拐杖頭在地板上敲出篤篤的響。聽見腳步聲,他轉過身來,鏡片后的眼睛突然亮了:“小伙子,你這相機……”

林深下意識攥緊相機帶。老人的目光落在黃銅吊墜上,突然笑了,眼角堆起的皺紋里,盛著和忘憂巷老太太相似的暖意:“六十年了,還能看見這玩意兒轉著呢。”

“您認識這相機?”陳默往前湊了半步。

老人的拐杖在地板上頓了頓,聲音突然低了下去:“當年修這相機的師傅,下巴上有塊綠記,說是年輕時在江里撈船板,被銅釘劃的。”他指向油畫里的修鞋鋪,“畫里這位,就是他。”

林深的呼吸頓了半拍。他突然想起修鞋鋪師傅遞給他相機鏈時,手腕上露出的舊傷——一道月牙形的疤,和畫里鞋匠袖口下的痕跡,嚴絲合縫。

“我是美術館的館長。”老人從西裝內袋摸出張名片,“這畫是半年前收到的,匿名捐贈。畫框里夾著張字條,說‘該讓影子見見太陽了’。”他突然看向林深,“你爺爺是不是叫林硯之?”

相機從林深手中滑下去,被陳默眼疾手快接住。名片上的名字在眼前晃:“顧明誠”——爺爺日記里反復提到的名字,那個總在碼頭等“忘憂號”靠岸的攝影師。

“1958年的霧季,”顧館長的聲音像浸了水的棉線,軟得發沉,“你爺爺抱著這臺相機,在江里泡了整整一夜。他說要拍烏篷船最后的樣子,結果被浪卷走了半塊吊墜。”老人的手指拂過油畫里的相機,“后來他說,相機記不住的,人得替它記著。

陳默突然從背包里掏出紅布包。半塊青灰磚頭落在展臺上,與油畫里老磚上的白花痕跡,拼出了完整的輪廓。顧館長的呼吸頓住了,他顫抖著摸出眼鏡布,擦了又擦鏡片:“這是……陳家老太太的傳家寶?”

“外婆說,‘歸航’之后,符號會消失。”陳默的聲音帶著哭腔,“可忘憂巷還在,他們都還在。”

“不是他們回來了,是你們找到了他們。”顧館長指向展廳深處,“跟我來。”

走廊盡頭的展室沒有開燈,只有天窗漏下的光柱里,浮著無數細小的塵埃。正中央的展臺上,擺著個鐵皮盒,里面整整齊齊碼著幾十卷膠片。林深拿起最上面那卷時,指尖觸到冰涼的金屬——標簽上寫著“忘憂巷·1983”。

“你爺爺的膠片。”顧館長打開投影儀,白墻上瞬間映出泛黃的畫面。穿藍布衫的老太太在槐樹下納鞋底,修鞋鋪師傅舉著銅鈴鐺逗麻雀,雜貨鋪的玻璃彈珠滾落在青石板上,折射出彩虹般的光。

畫面最后定格在碼頭。年輕的顧館長站在吊橋上,身邊的林硯之正舉著相機,鏡頭對著江面。霧氣里隱約能看見“忘憂號”的船帆,船頭立著個穿蓑衣的老頭,手里舉著半塊相機吊墜。

“那天之后,船就沉了。”顧館長的聲音很輕,“你爺爺說,船沉了沒關系,只要有人記得,它就永遠在趕路。”他指了指投影儀旁的畫架,“這是匿名捐贈的第二件東西。”

畫架上攤著張未完成的油畫。江面上的燈塔亮著,烏篷船正駛向光里,船頭的兩個人影緊緊挨著,影子在浪尖上晃啊晃,終于重疊成一個。畫的右下角,新添了行小字:“給林深和陳默”。

林深的手指撫過顏料未干的畫布,突然明白過來。忘憂巷的老太太手腕上那半塊吊墜,修鞋鋪師傅下巴的綠記,雜貨鋪玻璃彈珠里的光——不是記憶找到了歸宿,是他們帶著記憶,找到了回家的路。

“還有一樣東西。”顧館長從保險柜里取出個木盒。打開的瞬間,林深看見里面躺著本相冊,第一頁貼著張褪色的拍立得:兩個半大的孩子蹲在碼頭,手里舉著玻璃彈珠,背景里的烏篷船正冒著白汽。

“這是……”陳默的聲音發顫。照片上的男孩,一個戴著相機吊墜,一個背著紅布包,眉眼間竟和他與林深有幾分相似。

“1983年的你們。”顧館長笑了,“你外婆總說,影子會沿著光的方向走,一代接一代,直到找到該去的地方。”他把相冊推過來,“最后一頁,是你爺爺留的。”

最后一頁是張空白的拍立得,下面寫著行字:“給記得的人”。林深舉起相機,對著陳默按下快門。拍立得吐出的瞬間,白紙上漸漸浮現出兩個身影——站在美術館的落地窗前,身后是江,身前是光,影子在玻璃上融成一片。

“該添新東西了。”陳默把剛洗出的照片塞進相冊。林深則將那卷“忘憂巷·1983”的膠片裝進相機,鏡頭轉向窗外:江面上波光粼粼,遠處的燈塔閃著微弱的光,像誰眨了眨眼。

離開美術館時,夕陽正把江面染成金紅色。林深看見碼頭的吊橋上,站著個戴眼鏡的年輕人,胸前的黃銅吊墜在余暉里亮得耀眼。他舉著相機,鏡頭對著美術館的方向,快門聲順著江風飄過來,輕得像一片花瓣。

“你看。”陳默碰了碰他的胳膊。

林深回頭,看見顧館長站在美術館門口,正對著他們揮手。老人胸前的口袋里,露出半截相機帶,吊墜在暮色里閃了閃,像極了爺爺日記里寫的:“燈塔的光,從來都不是為了照亮船,是為了讓船知道,有人在等。”

江風卷著潮氣撲過來時,林深摸了摸相機。膠片在里面安靜地躺著,像揣著一整個忘憂巷的夏天。他知道,明天太陽升起時,忘憂號還會在霧里鳴笛,燈塔的光還會落在畫里,而那些被記住的人,會在每一個回頭的瞬間,笑著說“歡迎回家”。

陳默突然跑向碼頭,紅布包在身后顛顛地晃。林深追上去時,看見他正把那半塊老磚埋在吊橋的石縫里,上面擺著顆玻璃彈珠——陽光透過彈珠,在磚頭上折射出細碎的光,像開了朵永不凋謝的白花。

“外婆說,花謝了,就該結果了。”陳默拍了拍手上的土。

林深舉起相機,取景框里,碼頭的銹鐵樁、江里的船板、遠處的美術館,還有兩個挨在一起的影子,都被夕陽鍍上了金邊。他按下快門的瞬間,聽見膠片轉動的輕響,像時光在說:“故事還長著呢,慢慢記。”

遠處的江面上,最后一道余暉正戀戀不舍地吻著浪尖。林深知道,有些東西永遠不會消失——就像忘憂巷的槐花香會留在風里,相機里的膠片會記住光的形狀,而那些被用心記住的人,會在每一個新的開始里,笑著重逢。

他低頭看了眼相機吊墜,黃銅在掌心暖融融的。或許爺爺說得對,所謂擺渡人,從來都不是載著記憶往前走,而是讓記憶知道,無論走多遠,總有人在原地,守著光,等著它回家。

夜色漫上來時,兩個身影并肩往回走。影子被路燈拉得很長,在江堤上慢慢晃,像兩條終于找到方向的船。林深摸出那張剛洗出的照片,借著燈光看了又看——照片里的美術館亮著燈,像塊巨大的畫布,正等著有人在上面,畫下無數個嶄新的清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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