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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膠片里的年輪

秋霧漫進忘憂巷時,林深正在修鞋鋪的柜臺前翻找東西。黃銅吊墜在晨光里晃出細碎的光,落在滿墻懸掛的舊皮鞋上——那些沾著河泥的鞋底紋路,被鞋匠用特制的蠟封了層保護膜,像給時光打了層透明的補丁。

“找那卷1987年的膠片?”修鞋師傅叼著煙斗,下巴上的綠記在霧氣里泛著淺淡的光。他彎腰從柜臺下拖出個木盒,里面碼著十幾卷用牛皮紙包好的膠片,“你爺爺當年拍的最后一卷,上周整理倉庫時翻出來的。”

林深指尖觸到牛皮紙的瞬間,突然想起美術館展柜里的“忘憂號”船票。那些泛黃的紙片上,同樣印著年份模糊的戳記,像無數個被時光磨圓的句號。他拆開紙包時,膠片邊緣的齒孔硌得指腹發癢,像在觸碰某種溫熱的心跳。

陳默背著畫板出現在巷口時,正撞見林深舉著相機對準修鞋鋪的銅鈴鐺。晨霧里,鈴鐺的影子被拉得很長,垂在青石板上,與遠處拆遷圍擋上“忘憂巷”三個字的涂鴉重疊在一處。

“顧館長說要辦新展了。”陳默把畫板往墻上一靠,帆布上沾著的顏料還沒干透,“這次叫‘記憶的形狀’,讓咱們選點東西送展。”他突然指向林深手里的膠片,“這卷能洗出來嗎?”

修鞋師傅的煙斗在柜臺上磕了磕:“得找老相機才行。你爺爺那臺海鷗牌,零件早就停產了。”他往巷尾努了努嘴,“不過雜貨鋪的老太太說,前兒收著臺同款的,就是鏡頭有點漏光。”

雜貨鋪的木門“吱呀”一聲開了,穿藍布衫的老太太正把玻璃彈珠擺到貨架上。陽光透過蒙著水汽的玻璃窗照進來,在彈珠上折射出彩虹般的光,落在賬本攤開的那頁——上面用鉛筆寫著“林深:海鷗相機一部,押金五毛”。

“1983年的賬,”老太太笑瞇瞇地推過個木盒,“你爺爺當年把相機放這兒修,說等‘忘憂號’下次靠岸就來取。結果一等,就是三十年。”

相機躺在褪色的絨布上,金屬外殼生了層薄銹,鏡頭蓋內側貼著張極小的船票,票根上“回”字的最后一筆拖得很長,像條伸進過去的尾巴。林深試著轉動旋鈕時,聽見齒輪轉動的輕響,像時光在骨節里蘇醒。

“漏光的地方能修。”陳默突然從畫板后翻出個鐵皮盒,里面裝著他外婆留下的修表工具,“外婆說,老物件的毛病,得用老法子治。”他捏起枚比指甲蓋還小的螺絲,“你看這螺口,和你相機吊墜的紋路一模一樣。”

林深的目光落在相機的取景器上。里面蒙著層白霧,隱約能看見巷口的老槐樹,樹影在霧里晃啊晃,像極了烏篷船穿過濃霧時的樣子。他突然想起爺爺日記里的話:“好相機能裝下整個秋天,壞相機能裝下整個回憶。”

洗膠片的暗房在老房子的地下室。林深掀開防塵布時,嗆得打了個噴嚏——角落里的顯影液瓶子上,貼著張泛黃的便簽:“水溫25度,多晾三天,讓影子慢點走。”字跡是爺爺的,末尾畫了個歪歪扭扭的相機。

陳默把膠片浸進顯影液時,指尖被藥水染成了淺褐色。他盯著透明的液體里漸漸浮現的影像,突然“呀”了一聲:“你看這張!”

白瓷盤里的相紙上,年輕的林硯之正蹲在碼頭,給穿蓑衣的老頭遞桂花糕。老頭懷里抱著半塊船板,上面“忘憂號”三個字被江水泡得發脹,卻依然能看清筆鋒里的倔強。背景里的吊橋上,站著個扎羊角辮的小姑娘,手里舉著紅布包,正對著鏡頭笑。

“是外婆!”陳默的聲音發顫。他指著小姑娘手腕上的銀鐲子,“這花紋,和紅布包里的老磚紋路一樣!”

相紙在清水里舒展的瞬間,更多畫面浮了上來。修鞋鋪師傅年輕時在江里撈船板,下巴的傷口還在滲血;雜貨鋪老太太坐在“忘憂號”的船頭,把玻璃彈珠分給船艙里的孩子;還有張拍立得,兩個半大的男孩擠在畫架前,一個舉著相機,一個拿著畫筆,背景里的忘憂巷還沒立起拆遷圍擋。

“這是……”林深的呼吸頓住了。照片上的男孩,眉眼間竟和他與陳默有七分相似,只是其中一個脖子上的相機吊墜,還留著完整的紋路。

暗房的紅燈突然閃爍起來。林深抬頭時,看見地下室的氣窗上,映著個熟悉的影子——戴眼鏡的年輕人正舉著相機,鏡頭對著老房子的陽臺。黃銅吊墜在晨光里亮了亮,像在打招呼。

“是美術館那個年輕人。”陳默湊近氣窗,“他怎么在這兒?”

林深沒說話。他想起顧館長說過的話:“記憶會沿著光的方向傳下去,就像膠片上的影像,一代疊著一代。”他突然抓起相機,往樓上跑時,聽見暗房里的相紙還在滴水,嗒嗒聲像誰在數著時光的年輪。

年輕人站在老槐樹下,正對著晾在欄桿上的畫拍照。畫板上的烏篷船已經畫完了,船頭的人影并肩望著燈塔,浪尖上漂著無數白色花瓣,拼成了“歸”字的形狀。

“林深哥?”年輕人轉過身,胸前的黃銅吊墜晃了晃,“顧館長說你們在這兒。”他舉起相機,屏幕上是剛拍的照片,“我爺爺叫顧曉光,當年總跟林爺爺在碼頭等船。”

相機里的照片突然切換到下一張。泛黃的相紙上,年輕的顧曉光舉著同款相機,身邊的林硯之正在調試鏡頭,兩人腳邊的鐵皮盒里,滾著幾顆玻璃彈珠,和雜貨鋪貨架上的一模一樣。

“我爺爺說,”年輕人的手指在屏幕上滑動,“1987年霧季,林爺爺把最后一卷膠卷交給他,說‘等忘憂巷長出新槐樹,就把這些洗出來’。”他突然指向巷口的拆遷圍擋,“您看,真的長出來了。”

林深順著他的目光望去。圍擋的裂縫里,竟鉆出株嫩綠的槐樹苗,新葉上還沾著晨露,在陽光下閃著光。修鞋鋪師傅正拎著水桶走過去,嘴里念叨著“當年老太太親手栽的那棵,總算是有后了”。

陳默突然拽住林深的胳膊,指向雜貨店的玻璃窗。老太太正把洗好的照片往墻上貼,其中一張是林深和陳默在美術館的合影,旁邊是1983年那兩個男孩的拍立得,新舊兩張照片里的人影,肩膀挨著肩膀,像跨越時光的擁抱。

“該送展的東西,找到了。”林深低頭看著手里的膠片。相紙上的畫面在晨光里漸漸清晰,最后定格在碼頭——“忘憂號”的船帆鼓著風,船頭的蓑衣老頭正揮手,船尾的浪花里,浮著半塊相機吊墜,與水面上的倒影拼成了完整的圓。

年輕人突然從背包里掏出個木盒。打開的瞬間,林深看見里面躺著半塊黃銅吊墜,紋路與自己這塊嚴絲合縫。“我爺爺臨終前說,”年輕人的聲音很輕,“等兩塊吊墜合在一起,就把這個交給你們。”

當兩塊黃銅在掌心相觸的剎那,林深突然感到一陣暖意順著指尖蔓延——吊墜上的紋路竟重新浮現出來,交織成艘小小的烏篷船,船帆上寫著“忘憂”兩個字。

“這是……”陳默的眼睛亮了。

“是記憶在認親呢。”修鞋師傅不知何時站在身后,煙斗里的火星明明滅滅,“老物件啊,就怕被忘了。只要有人惦記,再深的紋路也能長回來。”

正午的陽光驅散霧氣時,林深和陳默抱著選好的展品往美術館走。帆布包沉甸甸的,裝著1987年的膠片、兩塊合二為一的吊墜、還有顆滾了三十年的玻璃彈珠。路過碼頭時,林深看見吊橋的石縫里,那株新栽的槐樹苗正對著江面,葉片上的露珠墜落在江里,漾開一圈圈漣漪。

“你看。”陳默突然停下腳步。

江面上漂著片泛黃的相紙,是從暗房窗口飄出去的那張。照片里的“忘憂號”正穿過濃霧,船頭的人影舉著相機,鏡頭反射的光落在水面上,像條銀色的路,一直延伸到遠處的燈塔。

林深舉起相機,對著江面按下快門。拍立得吐出的瞬間,他看見照片上的自己和陳默站在碼頭,身后的忘憂巷已經拆去了圍擋,新砌的門楣上掛著塊木牌,上面是老太太娟秀的字跡:“此心安處”。

年輕人的相機快門聲在身后響起。林深回頭時,看見他正對著合二為一的吊墜拍照,陽光透過鏡頭,在吊墜上折射出細碎的光,落在新洗出的照片上——那艘烏篷船的帆上,不知何時多了行小字:“下一站,春天”。

“顧館長說,”年輕人把照片遞過來,“新展的最后一面墻,留給未完成的故事。”他指了指林深的相機,“你們的膠片,會放在最中間。”

林深低頭看著照片里的忘憂巷。老槐樹的新葉在風里搖晃,修鞋鋪的銅鈴鐺響個不停,雜貨鋪的玻璃彈珠滾落在青石板上,發出清脆的聲響。那些曾經是“影子”的人們,正坐在陽光下聊天,笑容里盛著和當年一樣的暖意。

他突然明白,所謂“消逝之物”,從來都沒有真正離開。就像膠片上的影像會在顯影液里重生,老物件的紋路會在掌心重新浮現,而那些被用心記住的時光,會在每一個嶄新的季節里,長出新的年輪。

陳默突然加快腳步,帆布包在身后顛得厲害。林深追上去時,看見他正往美術館的方向跑,背影在陽光下拉得很長,像艘終于揚起帆的船。

“快點!”陳默回頭喊,臉上的笑容亮得耀眼,“顧館長說,新展的請柬,要用咱們拍的照片當封面呢!”

林深舉起相機,對著他的背影按下快門。取景框里,美術館的玻璃幕墻反射著江面的光,像塊巨大的膠片,正等著記錄下一個故事的開始。而遠處的江面上,最后一片白色花瓣順著水流漂向遠方,在陽光下閃了閃,仿佛在說:“別急,我們慢慢來。”

膠片在相機里安靜地轉動,像時光在輕輕哼唱。林深知道,這卷膠卷會記下秋霧里的槐樹苗,記下合二為一的吊墜,記下忘憂巷新長出的年輪。而當多年后的某一天,又有個年輕人在碼頭撿到這卷膠片時,會看見照片里的我們,正對著鏡頭笑,像在說:“歡迎來到忘憂巷,故事才剛剛開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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