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電監視儀上的畫面突然靜止了。

周臨的手指還保持著持針的姿勢，但視野里那根剛剛吻合好的肝動脈分支突然停止了搏動。一滴血珠掛在血管邊緣，在無影燈下泛著詭異的亮光。

“室顫！“

麻醉醫師范明的吼叫聲炸裂在手術室里。周臨猛地抬頭看向監護儀——原本規律的心電波形突然變成了瘋狂的鋸齒狀線條，血壓數值像漏氣的氣球般急速下跌。

“60/30...40/20...沒有脈搏！“范明已經站了起來，手里的腎上腺素針管閃著寒光，“開始心肺復蘇！“

周臨的視線迅速掃過手術臺：患者的腹部切口還在滲血，但量并不多；尿袋里的尿液顏色正常；胸腔引流管沒有異常...

“準備除顫！200焦耳！“范明的聲音已經帶上了顫音。

“等等！“周臨突然注意到患者頸靜脈異常充盈，“可能是肺栓塞！“

但已經來不及了。隨著除顫儀放電的“砰“聲，患者的身體彈跳了一下，監護儀上的波形卻變得更加混亂。

“持續室顫！“

周臨的手已經探入患者腹腔，直接握住了還在微微跳動的心臟。溫熱的觸感從指尖傳來，他能感覺到這個年輕心臟最后的掙扎。

“靜脈推注胺碘酮300mg！“周臨的聲音異常冷靜，但太陽穴上的青筋已經暴起，“準備體外循環！“

手術室的門突然被撞開。趙晉沖了進來，參觀衣的帶子都沒系好：“怎么回事？！“

沒有人回答他。護士們像上了發條的機器般運轉著：王穎正在準備開胸包，另一個護士已經推來了體外循環機。

“心內注射腎上腺素！“范明的白大褂后背已經濕透。

周臨的手仍然握著那顆心臟。在他的掌心里，心肌的收縮越來越微弱，就像一只垂死的小鳥。

“恢復自主心律了！“范明突然喊道。

監護儀上，幾個微弱的QRS波群艱難地爬過屏幕。手術室里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盯著那條脆弱的生命線。

然后——

“滴————————“

刺耳的平線音劃破了寂靜。周臨掌心里的跳動徹底停止了。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周臨的手還留在患者胸腔里，沾滿了鮮血的手套在無影燈下泛著暗紅色的光。他看見一滴汗從自己下巴滴落，正好落在患者睜著的眼睛上——那瞳孔已經散大，卻還殘留著對死亡的驚愕。

“死亡時間，10點17分。“范明的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

趙晉第一個動作。他一把扯下手套扔在地上，塑料砸在大理石地面上的聲音格外刺耳。“處理干凈。“他對王主任扔下這句話，轉身就走。那兩個醫藥代表早就沒了蹤影。

周臨緩緩抽出手。血液順著他的手臂流下來，在白大褂袖口洇開一朵暗紅的花。他注意到死者左手無名指上有一道新鮮的傷痕——那是術前放置動脈監測管線時留下的。

“周主任...“王穎遞過來一塊紗布，眼睛里含著淚水。

周臨沒有接。他轉向麻醉記錄儀，按下打印鍵。紙帶緩緩吐出來，記錄著這個年輕人生命最后十分鐘的每一次心跳。

王主任正在和匆匆趕來的醫務科主任低聲交談，不時向周臨投來復雜的目光。周臨知道他們在說什么——這臺手術本該由王主任主刀，但實際上的每一個關鍵步驟都是他完成的。

手術室的門又一次被撞開。一個滿頭銀發的男人沖了進來，西裝領帶歪在一邊。當他看到手術臺上毫無生氣的軀體時，整個人像被抽走了骨頭般癱坐在地上。

“子明...子明啊！“他的哭嚎聲在瓷磚墻面上撞出回音。

周臨認出了他——市衛健委副主任趙啟明，趙晉的堂兄，死者的父親。

“你們殺了我兒子！“趙啟明突然暴起，一把揪住周臨的領子，“你們這些庸醫！“

周臨沒有反抗。他聞到了對方身上濃重的酒氣——現在才上午十點多。

“趙主任，請節哀。“王主任趕緊上前拉架，“這是個意外...“

“意外？！“趙啟明的唾沫星子噴在周臨臉上，“我兒子只是做個膽囊手術！你們知不知道他下個月就要去斯坦福留學？！“

他的拳頭砸向周臨的瞬間，被趕來的保安攔住了。但周臨已經看到了他手腕上那塊價值數十萬的百達翡麗——和死者入院時戴的是同款。

“我們會給您一個交代。“醫務科長一邊安撫趙啟明，一邊對周臨使眼色，“周主任，你先去辦公室等吧。“

走廊上已經聚集了聞訊而來的醫護人員。他們自動分開一條路讓周臨通過，目光中有同情，有疑惑，更多的是恐懼——每個人都在想：下一個會不會是我？

周臨的辦公室門關上的瞬間，他的手機震動起來。是趙晉發來的短信：“管好你的嘴。你父親下周的心臟移植評估，我已經聯系了BJ專家。“

窗外，不知何時下起了雨。雨滴打在玻璃上，模糊了住院部大樓的輪廓。周臨打開抽屜，取出那支還在工作的錄音筆。紅燈微弱地閃爍著，像一顆掙扎的心跳。

他調出今早的錄音文件，快進到最后幾分鐘：

“...用那個新藥...批號不對也能用...出了事我負責...“

趙晉的聲音清晰可辨。

周臨將錄音文件加密保存，同時將備份上傳到了云端。然后他從白大褂口袋里摸出一個小密封袋——里面裝著手術中本應使用的那支止血凝膠的殘存液體。

雨下得更大了。在漸起的雨聲中，周臨打開電腦，調出了死者的完整電子病歷。在凝血功能檢查那一欄，赫然標著三個紅色大字：“待復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