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第四卷潮落
江霧像化不開的墨,將船身裹得密不透風。沈硯之站在船頭,手里的和闐玉印泛著冷光,印文“和闐都護府”在霧中若隱若現。自離開江南制造局已有五日,瓦匠帶來的備用構件被小心收好,李老臨終前塞給他的青銅符牌此刻正壓在總圖譜上,牌上的“守”字被晨露浸得發脹,像要從銅胎里浮出來。
“沈先生,瓦匠醒了。”顧曼卿的聲音從艙內傳來,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繃。她剛給瓦匠換過藥,老人被暗器劃傷的腿還在滲血,更麻煩的是,他斷斷續續說,昨夜在甲板上看見個黑影,手里拿著枚與假和尚同款的梅花鏢,鏢身刻著的不是西洋商社徽章,而是個極小的“東”字。
周少彥的菩提子串突然纏上沈硯之的手腕,串珠發燙,像是在預警。他翻開父親的日記,其中一頁被蟲蛀的空白處,用朱砂補了行小字:“東洋有客,持‘鎮魂鈴’,欲換敦煌經卷。”字跡與靈隱寺慧能方丈的筆跡如出一轍。
“鎮魂鈴……”林若鴻從總圖譜的夾層里抽出張拓片,上面是個鈴鐺的紋樣,鈴身刻著梵文,與不空羂索觀音像佛首眉心的琉璃珠紋飾完全相同,“守藏會的卷宗說,這是唐代日本遣唐使帶回的仿品,能與敦煌經卷產生共鳴,強行催動經卷上的地圖顯形。”
蘇明遠突然踹開船尾的艙門,冷風卷著霧涌進來,吹得拓片嘩嘩作響。“船尾發現這個!”他手里舉著個濕透的信封,信紙是東洋和紙,上面用毛筆寫著幾行字:“今夜三更,蘆葦蕩交貨,攜總圖譜與觀音像,否則經卷化為飛灰。”落款處畫著個鈴鐺,正是鎮魂鈴的紋樣。
沈硯之的指尖在“今夜三更”四個字上劃過,墨跡未干,顯然是剛投遞不久。他看向霧中的蘆葦蕩,黑影重重,像無數潛伏的野獸。“他們怎么知道我們帶著觀音像?”
顧曼卿突然想起什么,從藥箱里取出那枚從假和尚身上搜出的梅花鏢:“鏢尾的中空處,藏著個微型竊聽器,是西洋商社的最新玩意兒,能聽到十里內的動靜。”她將鏢身拆開,里面的銅絲果然與東洋和紙上的墨跡成分相同,“是他們聯手了。”
“內鬼呢?”周少彥攥緊菩提子串,串珠在他掌心壓出紅痕,“李老說的學徒小三子,會不會……”
“不是他。”林若鴻搖頭,指著總圖譜上被蟲蛀的邊緣,“這是‘銀鉤蠱’啃咬的痕跡,是東洋商會養的蠱蟲,專食紙墨,留下的齒痕與小三子整理工記時留下的完全不同。”她的指尖停在圖譜上的一處標記,“這是西域的‘迷魂灘’,他們定是想引我們往那里去,那里的水流會讓人產生幻覺。”
三更的梆子聲從遠處的漁村傳來時,蘆葦蕩里果然駛出一艘烏篷船,船頭掛著盞慘白的燈籠,燈籠上畫著鎮魂鈴。沈硯之讓蘇明遠守在船艙,自己帶著顧曼卿和周少彥劃船過去,林若鴻則留在主船,準備接應。
烏篷船的艙內坐著個穿和服的老者,手里把玩著個青銅鈴鐺,鈴身的梵文在油燈下泛著詭異的光。“沈先生,久仰。”老者的中文帶著生硬的腔調,將一個錦盒推過來,“這是鎮魂鈴的另一半,合在一起,就能找到經卷。”
錦盒打開的瞬間,顧曼卿突然捂住口鼻——盒內的香料混著“三日醉”的解藥,氣味卻更刺鼻,是變種的迷藥!她猛地將藥粉撒向老者,周少彥趁機將菩提子串纏上老者的手腕,串珠立刻變黑,是沾了蠱蟲的痕跡。
“果然有詐!”沈硯之將和闐玉印往桌案上一按,玉印的纏枝紋與鎮魂鈴的梵文產生共鳴,艙內的油燈突然爆燃,照亮了老者身后的暗門——里面堆滿了仿制的敦煌經卷,正被火慢慢引燃。
“真正的經卷早就轉移了!”老者嘶吼著去搶總圖譜,卻被沈硯之按住手腕,那里露出個梅花形的胎記,與梅社初代會長的畫像完全相同,“你是梅社的余孽!”
“是又如何?”老者獰笑著拉動機關,烏篷船的船底突然漏水,“這船會沉在迷魂灘,沒人會知道你們死在這里!”
千鈞一發之際,蘇明遠的槍聲從蘆葦蕩傳來,林若鴻帶著守藏會的人駕著快船沖了過來。沈硯之拽起顧曼卿和周少彥躍出烏篷船,身后傳來經卷燃燒的噼啪聲,老者的狂笑被淹沒在沉船的轟鳴里。
回到主船時,瓦匠正用最后一口氣將備用構件拼合——是個微型的蓮花鎖,正好能鎖住總圖譜的木盒。“這是……紫金山鎮國十二器的核心鎖……”他指著鎖孔,“用合璧玉……”
話未說完,老人便咽了氣。周少彥將合璧玉嵌入鎖孔,鎖芯轉動的瞬間,總圖譜突然發出金光,在艙壁上投出完整的守藏圖,西域迷魂灘的位置被朱砂標紅,旁邊注著:“民國十四年,東洋商會欲盜經卷于此,為沈硯之等所破。”
“是守藏會的先輩預見了這一切。”林若鴻撫摸著圖上的字跡,眼眶發熱。
顧曼卿將觀音像佛首的琉璃珠取下,與鎮魂鈴的兩半拼合,琉璃珠突然射出藍光,在水面上顯出海市蜃樓——是敦煌莫高窟的全景,經卷被妥善藏在17窟的夾層里,守藏會的人正在清點。
“他們沒能得逞。”蘇明遠收起槍,看著漸漸亮起來的天色,“迷魂灘的水流會把沉船的痕跡沖干凈,就像什么都沒發生過。”
沈硯之望著霧散后的江面,和闐玉印與合璧玉在晨光里并排躺著,玉光交融處,浮現出李老、瓦匠、慧能方丈……所有在守藏路上犧牲的人,他們的身影在光里微笑,然后漸漸消散。
“潮落了。”他輕聲說。
江潮確實在退,露出岸邊的鵝卵石,上面沾著的水痕像總圖譜上的金線,將所有的守護與犧牲串聯成完整的脈絡。顧曼卿將總圖譜鎖進木盒,蘇明遠在清點武器,林若鴻在記錄這次的經歷,周少彥則將父親的日記與守藏圖放在一起,仿佛在完成一場跨越時空的對話。
沈硯之最后看了眼那枚青玉平安扣,扣心的水路圖上,泰安號的船影、江南制造局的煙囪、敦煌的石窟、長安的龍窯,都化作了小小的光點,最終匯入同一個光源——那是無數守藏人用信念點燃的火,在亂世里,永不熄滅。
船繼續往西行駛,前方的天際線越來越清晰。他們知道,守護的路還很長,或許還會有新的敵人,新的危機,但只要這顆守藏的心還在,那些承載著文明的器物與技藝,就永遠不會真正失落。
潮落之后,自有潮起。而他們,將永遠是那艘載著文脈的船,在歷史的長河里,堅定地駛向遠方。
(第九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