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泰的聲音，透過防毒面具，沉悶得像兩塊生鐵在摩擦。但他話語里的重量，卻如同無形的重錘，狠狠砸在我本就混亂不堪的意識上！

父親的東西？那個舊煙盒？鬼手劉在這里……研究它？

劇烈的咳嗽再次襲來，肺葉如同被粗糙的砂紙反復摩擦，每一次吸氣都帶著灼痛和血腥味。防毒面具的視野有限，我只能艱難地轉動眼球，看向阿泰手中那個其貌不揚、表面布滿灼燒痕跡的金屬煙盒。

熟悉感。一種源自血脈深處的、模糊而刺痛的感覺，如同沉在水底多年的石頭，被這句話猛地攪動，浮上冰冷的心頭。

是……好像是……父親以前總是帶在身上的那個……他偶爾會從里面抖出一支自己卷的煙，在思考時放在鼻尖輕嗅，卻很少點燃……那場大火之后，我以為它和一切 else都化為了灰燼……

它怎么會在這里？！在鬼手劉的巢穴里？！

無數疑問如同沸騰的氣泡，在我劇痛混沌的腦海中炸開！但此刻，任何思考都是奢侈！身體正在迅速變得冰冷，力量隨著血液從右手焦黑的傷口和身上無數細小的劃痕中不斷流失。意識如同風中殘燭，明滅不定。

阿泰沒有得到我的回答。他也根本不需要我的回答。我的反應——那瞬間收縮的瞳孔和無法掩飾的震驚，已經說明了一切。

他不再看我，而是極其迅速地將那本燒焦的牛皮筆記本和那個舊煙盒小心地塞進自己戰術背包的防水夾層里。然后，他再次蹲下身，動作粗暴卻高效，用一把戰術匕首割開我右臂早已和傷口黏連、焦黑破爛的衣袖。

看到我右臂的傷勢——皮膚大面積焦黑碳化，肌肉和血管組織暴露，甚至隱約能看到一點白骨，他的眉頭再次狠狠皺緊。這種傷勢，極其嚴重，甚至可能危及生命。

他從背包里取出快速止血粉和一卷厚厚的應急繃帶，毫不留情地將大量止血粉撒在恐怖的傷口上，帶來的是一陣幾乎讓我暈厥過去的、撕心裂肺的劇痛！然后他用繃帶死死勒緊纏繞，進行加壓止血。整個過程快、準、狠，沒有絲毫拖泥帶水，也毫無憐憫可言。

做完這一切，他站起身，環顧了一下這個依舊彌漫著淡淡毒霧和化學煙霧的死亡實驗室。他的目光最后落在那條鬼手劉逃走的通風管道口。

“還能聽見嗎？”他冰冷的聲音再次響起，像是在對一件工具下達指令，“鬼手劉從這條路跑了。他中了我的追蹤器，跑不遠。但他很狡猾，這里地形復雜，他肯定還有別的準備。”

他頓了頓，目光落回我幾乎無法移動的右手和虛弱不堪的身體上，眼神里沒有絲毫波動。

“你，留在這里等死，或者……”他踢了踢腳邊一個剛才被他撞門時震落、滾到附近的半透明塑料小瓶。那小瓶標簽早已脫落，但里面似乎裝著幾顆不起眼的、米粒大小的白色東西。

“找到他，撬開他的嘴，‘三日焚心’的毒，他很可能有緩解劑或者配方。”阿泰的聲音冰冷而殘酷，像是在陳述一個最簡單的事實，“這是你女兒唯一的機會。也是你……最后的價值。”

說完，他根本不再看我，轉身，大步流星地走向那條幽深、漆黑的通風管道口。他高大的身影沒有絲毫猶豫，如同融入黑暗的獵豹，瞬間便消失在管道深處的陰影里。

咔噠。

寂靜。

死一般的寂靜再次籠罩下來。

只有我粗重痛苦的喘息聲在防毒面具內部回蕩，還有血滴落在地面污水里的輕微滴答聲。

冰冷的絕望，混合著身體無處不在的劇痛，如同冰冷的潮水，一點點淹沒上來。

留下來……等死？

不……

小雨的臉龐，被“三日焚心”折磨得通紅扭曲的模樣，清晰地浮現在眼前。那細若游絲的、痛苦的呻吟，仿佛就在耳邊。

鬼手劉……緩解劑……配方……

阿泰冰冷的話語，如同魔咒，在我幾乎要熄滅的意識里，重新點燃了一簇幽暗卻瘋狂的火焰。

價值……我最后的價值……

我用還能活動的左手，顫抖著，極其艱難地，摸索向那個滾落在污水里的半透明小瓶。

手指觸碰到冰冷滑膩的瓶身。捏起來。里面那幾顆米粒大小的白色東西，在門外透進來的微光下，泛著一種詭異的光澤。

這是什么？興奮劑？止痛藥？還是……更危險的東西？

不知道。也……不在乎了。

我用牙齒咬開瓶蓋，將里面那幾顆白色的小東西全部倒進手心，然后，沒有絲毫猶豫，仰頭，將它們混著唾液和血沫，一股腦地吞了下去！

苦澀。極致的苦澀瞬間在舌根炸開！緊接著，一股狂暴的、如同熔巖般的熾熱洪流，猛地從胃里炸開，瘋狂沖向四肢百骸！

“呃啊啊啊——！”

我發出一聲壓抑不住的、非人的低吼！身體如同被瞬間扔進了熔爐！每一個細胞都在尖叫、燃燒、撕裂！血管如同要爆開！原本因為失血而冰冷的身體，瞬間被難以想象的高熱吞噬！汗水如同瀑布般涌出，瞬間浸透全身！

劇痛！右手傷處的劇痛被放大了十倍、百倍！如同有無數燒紅的鋼針在骨頭縫里瘋狂攪動！

但與之相對的，是一種可怕的、近乎燃燒生命換來的力量感，強行驅散了虛弱和眩暈！瞳孔在黑暗中急劇收縮，視野變得異常清晰，甚至能看清空氣中漂浮的每一粒塵埃！聽覺也變得極其敏銳，能聽到遠處雨水滴落、老鼠爬過、甚至……通風管道深處，極其細微的、衣物摩擦的窸窣聲！

這藥……是魔鬼的饋贈！

我猛地從地上掙扎起來！身體因為突如其來的力量而有些失控，踉蹌了一下，重重撞在身后狼藉的工作臺上，又引來一陣劇痛。但我站穩了！

撿起地上那把之前掉落的手槍，左手死死握住！冰冷的金屬觸感讓灼燒的神經稍微清醒了一絲。

通風管道！那條通往未知黑暗和危險的通道！

沒有猶豫！我像一頭被注入狂怒的野獸，低著頭，鉆進了那條狹窄、冰冷、布滿鐵銹和油污的管道！

管道內一片漆黑，只能匍匐前進。濃重的鐵銹味和塵埃味撲面而來，幾乎要窒息。左手握槍，用手肘和膝蓋艱難地爬行，右臂如同廢鐵般拖在身后，每一次摩擦都帶來撕心裂肺的痛楚。

爬！向前爬！追尋著前方那極其細微的、仿佛幻覺般的聲響！追尋著那唯一的、殘忍的希望！

管道錯綜復雜，如同巨大的鋼鐵迷宮。岔路眾多。但我仿佛能嗅到空氣中那一絲若有若無的、屬于鬼手劉的、混合著化學藥水和恐懼的氣味！那魔鬼藥丸，似乎連我的嗅覺也強化到了一個恐怖的程度！

選擇！憑借直覺和那絲氣味，在每一個岔路口做出選擇！

爬了多久？不知道。時間失去了意義。只有疼痛、灼熱、和向前、再向前的執念支撐著這具早已超越極限的軀殼。

終于！

前方隱約傳來微光！還有更加清晰的、壓抑的喘息聲和金鐵交擊的悶響！

到了！

我猛地從管道出口探出頭！

外面是一個更大的、堆滿廢棄紡織原料的巨大倉庫。高高的屋頂破漏，冰冷的雨水如同瀑布般從幾個破洞傾瀉而下，在積滿灰塵的地面上砸出一個個水洼。

而在倉庫中央，兩束慘白的手電光柱如同利劍，在黑暗和雨幕中瘋狂交錯、碰撞！

是阿泰！他正在和一個人激烈搏斗！

是鬼手劉！

他果然沒跑遠！或者說，他被阿泰提前布下的什么手段逼停在了這里！

此時的鬼手劉，早已沒了之前的陰沉和偽裝下的從容！他身上的灰夾克被撕裂了好幾處，金絲眼鏡歪斜，露出下面一雙布滿血絲、充滿驚惶和瘋狂的眼睛！他手里握著一把細長、扭曲、如同毒蛇獠牙般的奇特匕首，揮舞得又快又刁鉆，招招都奔著阿泰的要害而去！動作詭異而狠辣，完全不像一個老人！

而阿泰，如同沉默的磐石，手里握著一把黑色的軍用匕首，格擋、劈砍、突刺！動作簡潔、高效、充滿爆炸性的力量！每一次碰撞都迸濺出火星！他的攻勢如同狂風暴雨，完全是以命搏命的打法，逼得鬼手劉不斷后退，險象環生！

但鬼手劉的身法太詭異了！如同滑不留手的泥鰍，總是在最關鍵時刻以毫厘之差避開致命攻擊，那柄蛇形匕首更是神出鬼沒，幾次差點劃破阿泰的防護服！

我趴在管道口，劇烈地喘息著，左手死死握著手槍，試圖瞄準。但兩人的動作太快，身影在黑暗和雨幕中不斷交錯晃動，根本無法鎖定！

而且，我感覺到，體內那魔鬼藥丸帶來的狂暴力量正在快速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深沉的、仿佛要抽干所有生命力的虛弱和劇痛！視線開始模糊，耳朵里的嗡鳴聲再次加劇！

必須速戰速決！

就在這時，阿泰一記勢大力沉的直刺被鬼手劉一個詭異的鐵板橋躲過，匕首擦著鬼手劉的鼻尖掠過！阿泰中門大開！

鬼手劉眼中兇光爆射！蛇形匕首如同毒蛇出洞，直刺阿泰暴露出的心口！

就是現在！

我沒有瞄準鬼手劉，而是用盡最后一絲力氣，抬起左手手槍，對著鬼手劉頭頂上方不遠處、一根懸掛在半空、銹跡斑斑的巨大金屬吊臂連接處，猛地扣動了扳機！

砰！！！

槍聲在巨大的倉庫內炸響，回聲隆隆！

子彈精準地擊中了那早已銹蝕脆弱的連接銷栓！

咔嚓——轟隆！！！

伴隨著令人牙酸的金屬斷裂聲，那根數噸重的巨大金屬吊臂，如同被斬首的巨獸，帶著撕裂空氣的恐怖呼嘯，從半空中轟然砸落！直直砸向鬼手劉和阿泰所在的區域！

這突如其來的巨變讓兩人都是臉色劇變！

阿泰反應極快，猛地向后急退！

鬼手劉更是怪叫一聲，再也顧不得攻擊，身體以一種近乎扭曲的姿勢向側面瘋狂撲出！

轟！！！

巨大的金屬吊臂重重砸落在地面！濺起漫天渾濁的水花和灰塵！整個倉庫地面都為之劇烈一震！

鬼手劉雖然避開了被直接砸成肉泥的命運，但一條腿卻被吊臂邊緣崩飛的、尖銳的金屬構件狠狠刮中！

“啊——！”一聲凄厲到變形的慘叫響起！

他的左小腿幾乎被當場切斷！只剩下一點皮肉連著！鮮血如同噴泉般狂涌而出！他整個人慘叫著摔倒在污水里，抱著斷腿瘋狂翻滾，發出不似人聲的哀嚎！

阿泰穩住身形，毫發無傷。他冰冷的眼神掃過慘嚎的鬼手劉，沒有絲毫動容，然后猛地轉頭，看向我從管道口探出的、蒼白如紙的臉。

他沒有說話，但那眼神分明在說：做得夠多了。剩下的，交給我。

他大步走向在地上痛苦掙扎、徹底失去反抗能力的鬼手劉。

而我，在開出那一槍后，體內最后一絲力氣也被徹底抽空。眼前一黑，抓著槍的左手無力地垂下，整個人如同斷線的木偶，從管道口軟軟地滑落，重重摔在冰冷潮濕的地面上，濺起一片水花。

意識沉入無邊黑暗前的最后一瞬，我仿佛看到，阿泰在鬼手劉瘋狂哀求咒罵的聲音中，面無表情地舉起了那把黑色的軍用匕首。

然后，是匕首刺入某種堅韌物體的、令人牙酸的悶響。

以及鬼手劉驟然拔高、然后戛然而止的、極端痛苦的嗚咽聲。

他……在逼問……緩解劑……

小雨……有救了嗎……

黑暗徹底吞噬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