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念最后一次清點積蓄時,窗外正下著十年不遇的暴雨。銀行卡余額顯示:472,583.66元。這是她辭去外企高管職位、做自由職業三年來,幾乎不眠不休攢下的全部家當。第二天,這筆錢就要變成弟弟蘇明婚房的首付。
手機屏幕亮起,母親發來語音:“念念,明明看中了開發區那套洋房,環境好,將來孩子上學方便。你明天一早去轉賬,別耽誤了簽合同。”
語氣理所當然,仿佛姐姐為弟弟買房是天經地義。三十五年了,蘇念早已習慣這種理所當然。
她記得第一次“資助”弟弟是七歲那年。舅舅從國外帶回一盒巧克力,母親全數塞給蘇明:“弟弟小,你要讓著他。”那晚,她偷舔包裝紙上殘留的可可粉,甜中帶苦。
二十二歲,她拿到第一份offer,月薪八千。母親抽走工資卡:“幫你存嫁妝。”實際上,這張卡成了蘇明的零錢罐。他換最新款手機,請朋友吃喝,交女朋友的開銷,都從里面支取。
直到三年前,父親突發腦溢血住院。蘇念趕回老家,在病房外聽見母親對蘇醒的父親說:“老頭子放心,念念有錢,她弟結婚買房就指望她了。”
那一刻,蘇念感覺自己不是女兒,而是一臺人形ATM。
她終于鼓起勇氣,在父親出院后提出了“分賬”。母親當場摔了茶杯:“白養你了!要不是我們供你讀書,你能有今天?”
而今夜,暴雨如注,仿佛要洗凈世間所有不平。蘇念盯著轉賬界面,手指懸在“確認”鍵上,遲遲按不下去。
手機再次震動,是蘇明:“姐,別忘了轉錢。小莉說了,沒房不結婚。你總不能看著弟弟打光棍吧?”后面跟了個嬉笑的表情。
這句話成了壓垮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蘇念猛地起身,碰倒了桌上的相框——全家福里,父母抱著蘇明笑逐顏開,她站在角落,像個多余的背景板。
她撥通閨蜜電話,聲音顫抖:“幫我找個律師,我要咨詢財產保護。”
第二天,蘇念沒有去銀行。中午,母親直接殺上門來。
“為什么沒轉賬?明明等著簽合同!”母親進門就吼,雨水從傘尖滴落,在木地板上暈開深色痕跡。
蘇念平靜地遞過毛巾:“媽,我們談談。”
“談什么談!先轉賬!”母親推開毛巾,手機已經打開銀行APP,“賬號我都有,你輸個密碼就行。”
這是蘇念第一次拒絕:“那筆錢,我另有用處。”
空氣凝固了。母親瞪大眼睛,像看一個陌生人:“你說什么?”
“我說,不給了。”蘇念聽見自己的聲音冷靜得可怕,“蘇明二十八歲了,有手有腳,想要房子,自己掙。”
母親的反應出乎意料的激烈。她抓起桌上的水果刀,抵在自己腕間:“你今天不轉賬,我就死在這里!讓所有人都知道,你是怎么逼死親媽的!”
若是從前,蘇念一定會屈服。但這次,她拿起手機:“那我幫您打120,順便報警。需要我幫您撥號嗎?”
刀“哐當”落地。母親癱坐在地上,開始哭嚎:“老蘇啊!你看看你女兒!翅膀硬了就不要娘了...”
哭訴持續了半小時,從含辛茹苦養育,到供書教學的恩情,最后上升到“不孝女要斷老蘇家香火”。蘇念只是靜靜聽著,直到母親聲音嘶啞。
“說完了嗎?”蘇念遞上一杯水,“那聽聽我的版本。”
她打開筆記本電腦,調出一份精心準備的文檔:“這是我工作十二年的全部轉賬記錄。給家里共計一百七十三萬,其中明確標注給蘇明的有一百二十二萬。這是蘇明的工作經歷——七年換十三個工作,最長干滿三個月。這是他歷次‘創業’要走的錢,共計六十八萬,全部虧損。”
母親張了張嘴,沒能出聲。
“最后,”蘇念深吸一口氣,“這是我的診斷書。重度焦慮,伴有室性早搏。醫生建議靜養,不能再受刺激。”
她關掉電腦,聲音柔和下來:“媽,我愛你們,但我不能繼續填無底洞了。我會繼續負擔你們的生活費和醫療費,但蘇明的未來,請讓他自己負責。”
母親呆坐良久,最終喃喃:“可他是你弟弟...”
“是的,他是我弟弟。”蘇念蹲下身,與母親平視,“所以真正的幫助,是讓他學會自立,而不是把我啃干凈后,讓他去啃空氣。”
那天母親離開時,背影佝僂了許多。蘇念站在窗前,看那抹熟悉的身影消失在雨中,心像是被撕開一道口子,疼,卻莫名輕松。
接下來的日子堪稱煎熬。親戚們的指責電話絡繹不絕,微信群里滿是“白眼狼”“不孝女”的罵名。父親打來電話,沉默良久,只說了一句:“你媽病了。”
蘇念帶著補品回家探望。母親躺在床上,不愿看她。蘇明摔門而出,丟下一句:“我沒你這個姐!”
她不為所動,放下補品,留下生活費,平靜地離開。車上,她收到心理咨詢師的消息:“設立邊界初期會痛苦,如同斷肢重生。堅持住。”
轉機發生在一個月后。蘇明居然找了份銷售工作,雖然底薪微薄,但到底是正經營生。母親主動打來電話,語氣別扭:“你弟...挺辛苦的,天天跑客戶。”
“辛苦是正常的。”蘇念看著窗外,櫻花開了,“我也是這么過來的。”
又沉默片刻,母親小聲說:“你爸讓你周末回來吃飯,燉了雞湯。”
電話掛斷后,蘇念良久無言。雞湯是她最愛喝的,母親還記得。
周末家宴氣氛尷尬,但沒人再提錢的事。蘇明埋頭吃飯,偶爾抱怨工作難做。父親不時給蘇念夾菜,母親的目光復雜,有關切,有埋怨,也有幾分不易察覺的愧疚。
臨走時,母親塞給她一罐腌菜:“你以前愛吃的,帶著。”
抱著那罐沉甸甸的腌菜,蘇念走在春夜的暖風中,突然淚流滿面。她知道,這場戰爭遠未結束,但至少,他們開始學習新的相處方式。
回家后,她翻開那本被翻舊了的《親情止損手冊》,在扉頁上寫下一行字:
“愛不是無限度的給予,而是有邊界的尊重。止損不是斷絕,而是重建——在斷崖之上,架一座橋,通往彼此真正應該站立的位置。”
窗外月明星稀,明天,似乎不會太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