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蘅屏住呼吸,全身的肌肉在陰影里繃緊。主屋那邊,柳姨娘帶著哭腔的呼喚在寂靜的夜里格外清晰,帶著一種不尋常的驚惶。廚房內,蹲在灶臺后的李嬤嬤身體猛地一僵,月光勉強照出她瞬間煞白的臉和那只停在暗格磚縫上的、劇烈顫抖的手指。就在剛才,那縫隙里分明露出了一角泛黃的舊信封。
機會稍縱即逝!柳姨娘的呼喚像鞭子抽在李嬤嬤背上。老婦人慌亂地抽回手,甚至顧不上把露出的信封塞回去,踉蹌著就要起身往外沖。就在她轉身的剎那,裙角帶起的風猛地將那封信掃落下來,不偏不倚,正好掉進灶膛口積著厚厚一層灰燼的凹槽里。
李嬤嬤對此毫無察覺,她滿腦子都是主子的召喚,跌跌撞撞沖出小廚房,朝著主屋的方向疾奔,深色外衣在夜色里像一片倉皇逃竄的烏云。
灶灰!沈蘅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那封信就在里面!幾乎是李嬤嬤身影消失在回廊拐角的同一瞬間,沈蘅動了。她像一道沒有重量的影子,從藏身的柴垛后閃出,迅捷無比地竄進小廚房敞開的門。廚房里還殘留著李嬤嬤身上慣用的廉價頭油味,混合著灰塵和潮濕木柴的氣息。
她沒時間去點燈,借著氣窗透下的那點微弱月光,精準地撲到灶臺前。目光死死鎖住那個積滿灰燼的凹槽?;覡a表面被李嬤嬤踢起的風帶出了幾道淺淺的痕跡,但并沒有完全掩蓋住那一點不尋常的黃色。她毫不猶豫地伸出右手,指尖帶著孤注一擲的決絕,直插進冰冷的灰燼里。
指尖立刻觸到了紙張的質感!她心下一松,隨即又猛地提起——幾乎是同一剎那,她左手已閃電般探向小腿內側,冰涼的匕首柄瞬間落入掌心。她保持著半跪的姿勢,匕首橫在身前,屏息凝神,耳朵捕捉著廚房內外任何一絲異常的響動。除了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只有遠處隱隱約約傳來的、柳姨娘那焦躁不安的低語和李嬤嬤唯唯諾諾的應答聲,似乎在解釋著什么。
暫時安全。沈蘅飛快地收回匕首,將全部注意力集中在右手。她小心翼翼地撥開覆蓋在信封上的灰燼,動作輕柔得如同對待易碎的珍寶,生怕揚起的灰塵暴露了痕跡。很快,一個沾滿灰黑、邊角有些磨損的舊信封被她完整地取了出來。信封沒有封口,里面似乎只有薄薄的一兩張紙。
她不敢在此地久留,更不敢翻看。迅速將信封貼身塞進夜行衣最里層,緊貼著胸口的位置。冰冷的紙張隔著薄薄的衣料傳來,卻像一塊燒紅的烙鐵,燙得她心頭發緊。這東西,就是撕開柳姨娘偽善面具的鑰匙嗎?
沈蘅迅速站起身,目光銳利地掃過剛才李嬤嬤摳動過的灶臺側面。那塊磚的縫隙明顯比旁邊的要寬一些,但此刻空空如也。她又飛快地環視整個廚房,確認沒有留下任何自己來過的痕跡,尤其是灶灰凹槽,她仔細用手掌撫平了翻動的痕跡,讓表面看起來只是被風吹過一般自然。做完這一切,她像來時一樣,悄無聲息地退到門口,側耳傾聽。
攬月居主屋那邊的動靜似乎小了些,但燈又亮了起來。李嬤嬤大概還在柳姨娘跟前。此地不宜久留。沈蘅最后看了一眼那個暗格的位置,記住它的確切位置,然后如同融入夜色的水滴,貼著墻根陰影,迅速而無聲地離開了小廚房區域。
她必須立刻返回蘅蕪苑。貼身藏著的信封像揣著一團火,催促著她每一步都走得驚心動魄。她選擇了來時那條最隱蔽的路線,翻過老槐樹,避開巡夜可能經過的路徑,在假山花木的掩護下穿行。夜風似乎更冷了,吹在汗濕的額角,激起一陣細微的戰栗。她護著胸口,那里藏著可能顛覆一切的秘密。
終于,蘅蕪苑熟悉的后墻出現在眼前。她輕車熟路地翻窗而入,反手緊緊關上窗欞,插好插銷。背靠著冰冷的墻壁,她才敢大口喘息,冷汗浸濕了內衫,緊緊貼在背上。緊繃的神經稍稍松懈,胸口那硬物的存在感就變得無比清晰。
她摸索著點燃了桌上一盞小小的油燈,豆大的火苗跳躍起來,驅散了一小片黑暗,也映亮了她沾著灶灰的手指和緊繃的臉龐。她走到床邊,從箱籠深處翻出林琛那件外袍,小心地將沾灰的手指在袍子內襯干凈的地方反復擦拭,直到看不出明顯的污跡。然后,她才坐到燈下,帶著一種近乎神圣的鄭重,從懷里掏出那個沾滿灰燼的信封。
油燈的光暈下,信封上的字跡勉強可辨。那不是柳姨娘的筆跡,而是一種略顯生硬、刻意模仿卻又帶著點笨拙的字體,寫著一個名字和一個地址。沈蘅的心猛地一沉,瞳孔驟然收縮——那名字,她認得!是父親身邊一個早已被外放多年的、不起眼的舊仆!而那個地址,更是遙遠得幾乎在記憶之外。
她強壓住心頭的驚濤駭浪,用微微顫抖的手指,抽出了里面的信紙。只有薄薄一張,紙張粗糙發黃。展開信紙,上面只有寥寥數行字,依舊是那種刻意模仿的筆跡:
“事已辦妥。人證物證皆已安排,待‘那日’事發,自會有人指認?!畮臁兄铮磁f議處置。切記,勿留手尾。閱后即焚?!?
每一個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錐,狠狠扎進沈蘅的眼底。沒有署名,但這寥寥數語透露的信息,足以讓她遍體生寒!人證物證?指認?“那日”是哪日?“庫”中之物又是什么?這分明是一封安排構陷、栽贓嫁禍的指令信!而收信人,是父親身邊的舊仆……柳姨娘要對付誰?母親?兄長?還是……整個大房?
前世種種模糊的災厄和突如其來的打擊,此刻仿佛被這封信串聯起了一個模糊而可怕的輪廓。柳姨娘的手,伸得比她想象的還要深,還要遠!這封信,很可能就是她實施某個惡毒計劃的關鍵一環!李嬤嬤倉惶藏匿它,柳姨娘深夜驚惶呼喚,一切都說得通了!她們怕的就是這東西暴露!
就在這時,窗外遠遠地,再次傳來柳姨娘拔高了、帶著尖銳怒氣和難以掩飾恐慌的聲音,穿透寂靜的夜風,清晰地送進沈蘅的耳中:“廢物!連這點小事都辦不好!給我找!掘地三尺也要把那東西找回來!天亮之前找不到,你也不用活了!”緊接著是李嬤嬤帶著哭腔的哀求:“姨娘息怒!老奴、老奴真的不知道掉哪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