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蘅回到蘅蕪苑，肩頭仿佛還殘留著林琛外袍的暖意。她小心地關上房門，背靠著冰冷的門板，急促的心跳才漸漸平復。林琛那句“聯手”的承諾沉甸甸地落在心底，帶來一絲前所未有的踏實，但隨即被更沉重的壓力取代。時間不多了。柳姨娘發現冊子失竊后的反撲隨時會來，趙掌柜的滅口指令更像懸在頭頂的利刃。她必須盡快行動，在林琛從外部查探廢窯、土地廟以及柳姨娘異常接觸者的同時，她要撬開府內最堅固的那道縫——柳姨娘身邊那個幾乎形影不離的、如同磐石般沉默的貼身嬤嬤。

夜，是唯一的掩護。她需要親眼看看，這位深得柳姨娘信任的嬤嬤，在夜深人靜時，是否真的如表面那般無懈可擊。

夜色最濃時，蘅蕪苑內一片死寂。沈蘅早已換好一身深色窄袖布衣，頭發緊緊束起，用一塊同色的布巾包裹。她動作極輕，如同最靈巧的貍貓，無聲地推開后窗，側身滑入濃稠的黑暗里。府中的巡夜路線她爛熟于心，貼著墻根和花木的陰影，避開燈籠的光暈，她像一道沒有實體的影子，迅速而謹慎地向柳姨娘的“沁芳園”移動。

沁芳園的守衛比別處森嚴，但并非無隙可乘。沈蘅繞到后院僻靜的角落，那里有一段矮墻，墻根下是茂密的薔薇叢，尖刺在月光下泛著冷光。她屏住呼吸，觀察片刻，確認墻頭無人，便利用薔薇叢的掩護，迅速攀上墻頭，翻身落入院內，落地時屈膝緩沖，沒有發出絲毫聲響。

院內一片寂靜，只有主屋方向隱約透出一點微弱的光亮，大概是柳姨娘尚未安寢。沈蘅的目標不是主屋，而是西側下人房。嬤嬤作為柳姨娘的心腹，有自己單獨的一間小耳房。她矮下身子，借著回廊立柱和花壇的陰影，悄無聲息地向耳房靠近。耳房的窗戶漆黑一片，里面的人似乎已經睡下。

沈蘅沒有貿然靠近窗戶，而是選擇了一個既能觀察耳房門口和窗戶動靜，又能被一叢茂密的芭蕉葉完全遮蔽的角落，耐心地蟄伏下來。夜露微涼，沾濕了她的衣角，她一動不動，只有一雙眼睛在黑暗中警惕地掃視著四周。

時間一點點流逝，主屋的燈火也熄滅了。整個沁芳園徹底沉入夢鄉。就在沈蘅幾乎以為今夜要無功而返時，耳房那扇緊閉的房門，極其輕微地發出“吱呀”一聲，開了一條縫。

沈蘅的心瞬間提起。她將身體壓得更低，透過芭蕉葉的縫隙死死盯住那道門縫。

一個黑影側身閃了出來，動作輕悄，反手小心翼翼地合上門。雖然光線暗淡，但那熟悉的身形輪廓和走路的姿態，沈蘅一眼就認出——正是柳姨娘的貼身嬤嬤！

嬤嬤沒有提燈，顯然對園內路徑了如指掌。她警惕地左右張望了一下，然后快步朝著與主屋相反的方向走去，那是沁芳園后園堆放雜物的小院方向。沈蘅立刻跟上，保持著安全的距離，每一步都踩在柔軟的泥土或草皮上，避免發出任何聲音。

嬤嬤沒有去雜物房，而是徑直走到小院最深處，靠近圍墻的一棵老槐樹下。她再次緊張地環顧四周，確認無人后，竟蹲下身，徒手開始挖掘樹根旁松軟的泥土！

她在埋東西！

沈蘅的心跳驟然加速。深更半夜，避開所有人，跑到這偏僻角落埋東西，這行為本身就已極其可疑。她屏住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嬤嬤的動作。月光吝嗇地灑下一點微光，勉強能看清嬤嬤從懷中掏出一個不大的布包，迅速放進挖好的淺坑里，然后飛快地用泥土掩蓋，壓實，最后還拔了些旁邊的雜草隨意地覆蓋在上面。

做完這一切，嬤嬤似乎松了口氣，又警惕地掃視一圈，才匆匆起身，沿著原路快步返回耳房，像一道鬼魅的影子重新滑入黑暗的門內。

四周重新恢復了死寂，只有風吹過樹葉的沙沙聲。

沈蘅沒有立刻行動。她又在原地等了好一會兒，確認嬤嬤沒有再出來，耳房那邊也再無動靜，才如同真正的影子般，悄無聲息地靠近那棵老槐樹。她蹲在嬤嬤剛剛挖掘的地方，借著樹葉縫隙透下的微光，仔細查看。被翻動過的泥土痕跡很明顯，雖然做了掩蓋，但新土的顏色和壓實的痕跡與周圍不同，覆蓋的雜草也顯得突兀。

她沒有貿然挖掘。嬤嬤如此謹慎埋藏的東西，必然是極其重要或者危險的。此刻挖出來，萬一打草驚蛇，后果難料。但知道了確切的位置，就是握住了關鍵。

沈蘅的目光銳利地掃過那個小小的土包，又抬頭看了看嬤嬤消失的耳房方向。一個更清晰的念頭浮現：嬤嬤深夜埋藏的，會是柳姨娘授意的嗎？還是她自己另有所圖？若是前者，這埋藏之物或許就是指向柳姨娘另一樁隱秘的鐵證；若是后者……這嬤嬤身上，恐怕也藏著不為人知的秘密。無論哪種，這樹下之物，都將是撕開柳姨娘這層偽裝的利刃之一。

她牢牢記住那個位置——槐樹根東側第三塊凸起的樹瘤正下方約一尺處。然后，她不再停留，如同來時一樣，借著陰影的掩護，迅速而無聲地撤離了沁芳園。

回到蘅蕪苑自己的房間，關上窗戶，沈蘅背靠著窗欞，才感到一絲疲憊。夜探的緊張感慢慢退去，但發現帶來的興奮和凝重感交織在一起。嬤嬤的異常舉動印證了她的猜想，柳姨娘的核心圈子并非鐵板一塊。那樹下埋藏的秘密，像一顆等待引爆的驚雷。

她走到桌邊，沒有點燈，在黑暗中鋪開一張素箋。月光透過窗紙，勉強照亮她的指尖。她拿起一支極細的炭筆，憑著記憶，在紙上快速勾勒出沁芳園后園的大致輪廓，重點標出了那棵老槐樹的位置，并在樹下畫了一個小小的叉。

指尖落在那個墨黑的叉上，沈蘅的眼神沉靜而冰冷。下一步，就是等待合適的時機，或者，親手創造一個時機，將這顆驚雷挖出來。柳姨娘的破綻，已然顯露。窗外的風似乎更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