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蘅閉著眼,強迫自己在一片混沌中維持著均勻的呼吸,直到窗紙透出灰蒙蒙的光。她立刻起身,動作麻利得不像個孩子。春桃進來服侍時,她已自己穿好了中衣,只等著梳頭。銅鏡里映出的小臉依舊沒什么血色,眼底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
“小姐昨夜沒睡好?”春桃一邊綰發一邊問。
“嗯,夢魘住了。”沈蘅聲音悶悶的,帶著點剛醒的沙啞,“去祖母那兒請安吧。”
老夫人住的松鶴堂離蘅蕪苑不算近。沈蘅一路走得慢,清晨的空氣帶著涼意,吸入肺腑讓她清醒不少。她盤算著時間,這個時辰,兄長沈浩通常剛從書院回來,會先去給祖母請安。松鶴堂的庭院是必經之路。
堂內檀香裊裊,老夫人已端坐在主位。沈蘅規規矩矩地行禮問安,垂著眼,一副安靜溫順的樣子。
“蘅丫頭來了。”老夫人聲音沉穩,“瞧著氣色還是弱了些,夜里睡得可安穩?”
“回祖母,昨夜……做了些不好的夢,有些驚著了。”沈蘅的聲音放得更輕,帶著點怯生生的意味,恰到好處地解釋了臉上的倦意。
“小小年紀,心思莫要過重。”老夫人語氣平淡,聽不出太多情緒,“既來了,就陪我這老婆子用些早膳。”
沈蘅乖順地應了,坐在下首小杌子上,小口吃著粥點,心思卻早飛到了門外。她豎著耳朵捕捉著庭院里的動靜。碗碟輕微的碰撞聲,丫鬟婆子壓低的腳步聲,廊下偶爾的鳥鳴……時間一點點過去,沈浩的身影卻遲遲未出現。
老夫人用完早膳,靠在軟枕上閉目養神。沈蘅知道不能再等,起身告退:“祖母歇息,蘅兒先回去了。”
“去吧。”
沈蘅退出松鶴堂正屋,腳步沒有立刻轉向回蘅蕪苑的路,反而沿著抄手游廊,慢吞吞地踱向連接后花園的月洞門。花園里晨露未晞,花草枝葉都濕漉漉的。她在一叢開得正盛的荼蘼花架旁停下,假裝被雪白的花朵吸引,指尖無意識地捻著柔嫩的花瓣,目光卻不時瞟向通往書院方向的角門。
心跳在胸腔里敲著鼓點。她不確定沈浩今天會不會回來,更不確定他會不會走這條路。時間在等待中變得粘稠。就在她幾乎要放棄,準備另想辦法時,角門處傳來了熟悉的腳步聲,沉穩有力。
沈蘅立刻低下頭,手指用力掐了一下花瓣,擠出一點汁液沾在指尖。她深吸一口氣,再抬頭時,臉上已堆滿了孩童特有的、帶著點委屈和依賴的神情。
“大哥!”她喚了一聲,聲音不大,卻足以讓走近的沈浩聽見。
沈浩聞聲轉頭,看到花架下小小的身影,有些意外:“蘅兒?這么早,你怎么一個人在這兒?”他快步走過來,少年挺拔的身形在沈蘅面前投下一片陰影。
沈蘅仰起臉,眼圈微微泛紅,聲音帶著點不易察覺的顫抖:“我……我剛給祖母請過安。昨夜……昨夜做了好多嚇人的夢,醒來心口還怦怦跳,不敢一個人在屋里待著,就……就來花園透透氣。”她說著,小手無意識地抓緊了衣角,指尖那點花汁的淡痕在淺色衣料上洇開一小片。
沈浩眉頭微蹙,蹲下身,視線與她平齊,語氣溫和下來:“什么夢把你嚇成這樣?說給大哥聽聽。”
“好多……好多黑影子,追著我跑……”沈蘅的聲音更低了,帶著濃重的鼻音,像是極力忍著哭意,“還有……還有一塊黑乎乎的石頭,上面刻著好可怕的鬼畫符,它一直追著我,冷冰冰的,硌得我骨頭疼……”她描述得語無倫次,像個真正被噩夢嚇壞的孩子,但“黑乎乎的石頭”和“鬼畫符”這幾個詞,被她刻意加重了語氣。
沈浩的神色嚴肅起來。他伸出手,輕輕拍了拍妹妹單薄的肩膀,動作帶著兄長特有的安撫意味:“別怕,夢都是假的。那石頭……夢里是什么樣子的?那些鬼畫符,你能記住大概樣子嗎?”
沈蘅像是被兄長的沉穩安撫了,吸了吸鼻子,小聲說:“記得一點……那石頭是墨色的,摸上去又硬又涼,邊邊像刀子一樣。那些花紋……彎彎繞繞的,扭在一起,像……像好多蛇纏著,看著心里就發毛……”她一邊說,一邊用指尖在濕潤的泥地上,憑著記憶和昨夜燭光下的反復觀察,歪歪扭扭地勾勒出玉牌上幾處最核心、最詭異的扭曲紋路。
沈浩的目光緊緊盯著地上那幾道稚拙卻透著一股邪異勁兒的線條。他臉上的溫和漸漸褪去,眉頭鎖得更緊,眼神變得銳利而凝重。他伸出手指,沿著沈蘅畫出的痕跡,在空中虛虛地描摹了一遍,像是在確認什么。
“蘅兒,”沈浩的聲音壓低了,帶著一種沈蘅從未聽過的嚴肅和謹慎,“你確定……夢里看到的是這樣的東西?”
沈蘅用力點頭,眼神里充滿了驚魂未定的依賴和求助:“嗯!大哥,那到底是什么呀?我……我總覺得它不像是夢里才有的……”她小心翼翼地觀察著兄長的臉色,心跳如擂鼓。沈浩的反應,比她預想的還要凝重。
沈浩沉默了片刻,目光再次落回地上那幾道扭曲的線條上,仿佛要將其刻進眼里。他忽然站起身,環顧四周。清晨的花園里除了他們,只有遠處幾個灑掃的粗使仆役。他迅速用腳尖抹去了地上的痕跡。
“這里不是說話的地方。”他低聲說,隨即看向沈蘅,眼神深邃,“蘅兒,那東西……很重要。你夢到的樣子,真的只有這些?”
沈蘅的心猛地一跳,知道最關鍵的時刻到了。她仰著小臉,眼神清澈而認真,小手卻悄悄探進了袖袋深處,摸到了那個硬硬的檀木小盒的邊緣。她看著兄長,聲音輕得像羽毛落地:
“大哥,我……我其實……”她深吸一口氣,像是鼓足了極大的勇氣,小手終于從袖袋里拿了出來,緊緊攥著那個不起眼的舊絨花盒子,指尖因為用力而微微發白,“我……我好像……撿到了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