蘅全身的血液瞬間沖上頭頂，又在下一刻凍結成冰。那聲細微的“咔噠”在死寂的夜里無異于驚雷炸響！她甚至來不及懊惱自己踩錯了位置，身體的本能已先于思考做出反應——她猛地縮回探出的身子，整個人像受驚的貍貓般蜷伏進磚石堆投下的更深陰影里，同時屏住了呼吸，心跳聲在耳邊瘋狂擂動。

晚了！

花房墻根下的張福動作快得驚人。那聲異響剛起，他佝僂的身形驟然繃直，渾濁的老眼在黑暗中爆射出鷹隼般的厲光，精準無比地掃向聲音來源——花房側面那堆雜亂的舊磚石！

“誰？！”一聲低沉的、充滿驚疑和戾氣的喝問如同淬了毒的冰錐，狠狠刺破夜色。張福甚至沒有絲毫猶豫，咒罵了一聲，拔腿就向沈蘅藏身的方位疾沖過來！他常年看守后門，腳步極快，沉重的腳步聲踏在碎石小徑上，帶著一股要將人生吞活剝的兇悍氣勢。

暴露了！沈蘅腦中警鈴大作，前所未有的危機感瞬間攥緊了她的心臟。孩童的身軀在成年男人的力量面前不堪一擊，一旦被抓住，后果不堪設想！前世的慘死畫面碎片般閃過，更激發出她骨子里的狠勁。不能束手就擒！她必須脫身！

冰冷的匕首觸感隔著薄薄的衣料傳來，是唯一的倚仗，但此刻硬拼絕無勝算。電光石火間，一個極其大膽、甚至可以說是荒謬的念頭，如同黑暗中劈開的一道閃電，猛地攫住了她——利用這孩童之軀！

張福沉重的腳步聲已近在咫尺，帶著粗重的喘息和濃烈的殺意。沈蘅甚至能聞到他身上那股劣質煙草和汗液混合的酸腐氣味。她猛地一咬牙，不再猶豫！

就在張福那雙粗糙的大手即將探入磚石堆陰影的剎那，一個小小的身影突然從里面搖搖晃晃地“跌”了出來！

“嗚……好冷……”一個帶著濃重睡意、含糊不清的童音響起，軟糯又茫然，在寂靜的夜里顯得格外突兀。

張福伸出的手硬生生頓在半空，整個人像被施了定身咒，僵在原地。月光吝嗇地灑下一點微光，映照出站在他面前的小小身影——沈蘅。

她穿著一身單薄的深色短打，頭發松散地裹在布巾里，幾縷發絲凌亂地貼在汗濕的額角。她雙眼半睜半閉，眼神空洞迷離，仿佛還沉浸在深沉的夢境中，小臉上滿是懵懂和困倦。小小的身體微微搖晃著，像是隨時會站不穩倒下。

“婉姐姐……蝴蝶……飛走了……”沈蘅夢囈般喃喃著，聲音含混不清，抬起一只手，無意識地朝著虛空抓了抓，又軟軟地垂下去。她似乎根本沒注意到近在咫尺、一臉兇相的張福，只沉浸在自己的“夢境”里，腳步虛浮地向前挪動，方向正是她居住的靜心堂。

張福臉上的兇狠和戾氣凝固了，被一種極度的錯愕和難以置信取代。他死死盯著眼前這個夢游般的小女孩，渾濁的眼珠里充滿了驚疑不定。他下意識地環顧四周，除了風聲和蟲鳴，再無半點其他動靜。

“蘅……蘅小姐？”張福試探著開口，聲音壓得很低，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他警惕的目光如同探照燈，在沈蘅身上反復掃視，試圖找出任何一絲偽裝的破綻。他看到了她額角的細汗，感受到了她呼吸的輕微急促，但那空洞的眼神和夢囈般的話語，又那么真實，完全符合一個被噩夢驚醒、迷迷糊糊夢游的孩童狀態。

沈蘅對他的呼喚毫無反應，依舊眼神空茫地望著前方，腳步踉蹌地走著，嘴里還在斷斷續續地嘟囔：“紅色的……好大的蝴蝶……婉姐姐說……抓住它……”她的聲音帶著孩童特有的委屈和執拗。

張福堵在她面前，巨大的身軀像一堵墻。他并沒有讓開，那雙精明的老眼依舊死死釘在沈蘅臉上，試圖從每一個細微的表情變化中找出端倪。他緩緩俯下身，湊近那張稚嫩的小臉，壓低了聲音，帶著一種刻意的、試圖安撫又充滿探究的語氣：“蘅小姐？您這是怎么了？大半夜的，怎么跑到這荒僻地方來了？做噩夢了？”

他粗糙的手指，帶著試探，幾乎要碰到沈蘅的胳膊。一股濃烈的、令人作嘔的氣息撲面而來。沈蘅強忍著胃里的翻騰和拔刀的沖動，身體幾不可察地繃緊了一瞬，隨即又強迫自己放松下來。她微微歪了歪頭，眼神依舊渙散沒有焦點，仿佛透過張?？吹搅藙e的東西，小嘴一癟，帶著濃重的哭腔：“蝴蝶……飛走了……婉姐姐……不見了……”她抬起小手，胡亂地在臉上抹了一把，像是在擦不存在的眼淚。

“婉小姐？”張福捕捉到這個稱呼，眼神猛地閃爍了一下，眼底深處掠過一絲極其復雜的情緒，有忌憚，似乎還有一絲……恐懼？他臉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下頜那道歪斜的疤痕在黯淡月光下顯得更加猙獰。他沉默了片刻，似乎在飛快地權衡著什么。

沈蘅不再看他，像個真正夢游的迷糊孩子，繞過他僵硬的身體，深一腳淺一腳地繼續朝靜心堂的方向走去，小小的背影在濃重的夜色里顯得格外單薄脆弱，每一步都搖搖晃晃，仿佛隨時會摔倒。

張福站在原地，沒有立刻追上來。他死死盯著那個小小的、跌跌撞撞的背影，渾濁的眼珠在黑暗中閃爍著陰晴不定的光芒。驚疑、后怕、狠戾……種種情緒在他臉上交織變幻。他低頭看了看自己剛才差點抓住沈蘅的手，又猛地抬頭，目光如毒蛇的信子般掃過沈蘅剛剛藏身的磚石堆，以及花房后墻那片陰影。最終，他狠狠啐了一口，像是要吐出什么晦氣的東西，然后猛地轉身，不再看沈蘅，而是像來時一樣，迅速而警惕地沿著墻根陰影，朝著前院門房的方向疾步離去，身影很快被黑暗吞沒。

直到張福沉重的腳步聲徹底消失在風中，沈蘅緊繃到極限的神經才猛地一松。冷汗瞬間浸透了里衣，貼在冰冷的皮膚上，帶來一陣戰栗。她依舊維持著那副搖搖晃晃的夢游姿態，不敢有絲毫松懈，只是腳步明顯加快了一些，朝著靜心堂的方向疾走。

每一步踏在冰冷的地面上，都帶著劫后余生的虛軟。心臟在胸腔里狂跳，幾乎要撞破肋骨。剛才張福湊近時那股濃烈的殺意，還有他眼中那瞬間閃過的對“婉姐姐”這個稱呼的復雜反應，都清晰地烙印在她腦海里。

灰衣人是誰？“婉姐姐”沈婉，在這樁陰謀里，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張福最后那個轉身，是暫時相信了她的偽裝，還是……另有所圖？

靜心堂緊閉的后窗就在眼前。沈蘅用盡最后一絲力氣，靈巧地翻窗而入，反手輕輕合攏窗扇，動作依舊輕巧無聲。當雙腳終于踏在室內堅實的地板上時，她背靠著冰冷的墻壁，身體控制不住地劇烈顫抖起來，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冰冷的空氣涌入肺部，帶來一陣刺痛。

她成功了？暫時騙過了張福？她不敢確定。那個老狐貍的眼神太過復雜，里面藏著的東西遠比她看到的更深。

黑暗中，沈蘅緩緩抬起手，指尖觸碰到袖中那冰冷的匕首。就在她心神稍定的剎那，一個冰冷而堅硬的物體，悄無聲息地、帶著絕對的壓迫感，猛地抵住了她的后腰！那觸感，絕非錯覺！

沈蘅的身體瞬間僵直如鐵，血液再次凍結。冷汗沿著她的額角滑落。她沒有回頭，甚至連呼吸都停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