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島的夜晚來得格外寧靜。白日里喧囂的海浪聲，到了深夜，也收斂了氣勢，只留下溫柔的、有節奏的嘩嘩聲，像一首不知疲倦的催眠曲，輕輕拍打著沙灘，也拍打著別墅光滑的落地窗。整棟建筑沉浸在黑暗里，只有二樓走廊盡頭那間主臥的門縫下，泄出一線微弱的光。

沈修明沒有開大燈，只擰亮了書桌上一盞復古的銅質臺燈。暖黃色的光圈攏在桌面上，照亮了攤開的幾份紙質文件和一臺運行中的筆記本電腦。屏幕幽幽的光映在他臉上，將他清雋的輪廓勾勒得有些冷硬，白日里面對溫婉時的溫和與擔憂被一種近乎冷酷的專注所取代。

他修長的手指在鍵盤上快速敲擊著，屏幕上是加密通訊軟件的界面。對面的人似乎在線，回復很快。

【阿哲：沈少，顧淮深那邊動作很大。他的人在瘋狂查溫小姐離開前最后幾天的行蹤，尤其是醫院記錄。看來……他起疑心了。】

沈修明眼神驟然一凝。指尖停頓在鍵盤上方，懸停了幾秒。屏幕的光映在他深沉的眼底，像投入寒潭的石子，漾開冰冷的漣漪。起疑了？比預想的要快。顧淮深果然沒那么容易糊弄過去。他想起溫婉在病房看到新聞時那撕心裂肺的崩潰，心口像是被鈍器狠狠鑿了一下。那個男人施加的痛苦，早已刻進了她的骨血里。

他深吸一口氣，壓下翻涌的情緒，指尖再次落下：

【沈修明：痕跡處理干凈了？】

【阿哲：放心。溫小姐在仁和婦產科的所有掛號、檢查記錄，包括那張B超單的電子存檔和紙質底檔，都已經徹底抹除。那天當班的護士和掛號員，也都‘處理’好了，給足了封口費，他們只會記得一個模糊的、情緒不穩的普通病人。顧淮深就算把醫院翻過來，也找不到任何指向性證據。】

看到這行字，沈修明緊繃的下頜線才略微松弛了一分。但這還遠遠不夠。顧淮深的疑心一旦升起，就像嗅到血腥味的鯊魚，絕不會輕易放棄。

【沈修明：還不夠。顧淮深不會善罷甘休。我需要你放點‘煙霧彈’出去。】

【阿哲：明白。已經按計劃，在幾個邊緣渠道放出風去，說溫小姐離開前曾因長期情緒抑郁導致腸胃功能紊亂，在消化內科做過檢查，開了些調節神經和胃口的藥。記錄也做了相應的‘補充’。另外，關于她那個賭鬼父親溫大海那邊……】

提到溫大海，沈修明的眼神瞬間變得冰冷刺骨。那個男人，在溫婉母親病重時卷走救命錢，在溫婉被顧淮深“選中”后又像螞蟥一樣撲上來吸血，甚至在溫婉被掃地出門后，還試圖聯系顧淮深那邊的人，想打聽女兒的下落，好再榨一筆“分手費”。這種人渣，根本不配做父親！

【阿哲：溫大海最近又欠了一屁股債，被高利貸追得四處躲藏。他確實在到處托人打聽溫小姐的下落，想找顧淮深要錢，但沒人理他。我們的人‘無意’中讓他知道，溫小姐是被顧淮深傷透了心，又被蘇晚晴那個正主羞辱，萬念俱灰下可能……想不開。他信了，現在正罵罵咧咧，說女兒沒用，害他斷了財路。】

沈修明看著屏幕上的文字，嘴角勾起一絲極其冰冷的弧度。廢物就是廢物，連最后一點利用價值都榨取不到，只會無能狂怒。這樣也好。一個因為“女兒自殺”而徹底失去價值、只會咒罵的爛賭鬼，對顧淮深來說，就是一塊徹底失去吸引力的臭肉，連看一眼都嫌臟。這條線，暫時安全了。

【沈修明：盯緊他。確保他不會接觸到任何顧淮深那邊的人。必要的時候，讓追債的給他點‘教訓’，讓他徹底閉嘴。】文字里透出的寒意，隔著屏幕都能感受到。

【阿哲：是。另外，蘇晚晴那邊……】阿哲的回復停頓了一下，似乎在斟酌措辭。

沈修明眼神一厲：【說。】

【阿哲：她最近很不安分。仗著懷孕和婚期將近，頻繁插手顧氏幾個慈善基金會的事務，安插了不少她娘家那邊的人。動作很大，吃相有點難看。顧氏內部幾個元老頗有微詞，但礙于顧淮深的態度，暫時沒人敢明著反對。還有……她似乎在動用私人的關系，也在查溫小姐的下落。目的不明，但很執著。】

蘇晚晴？沈修明瞇起眼，眼底寒光閃爍。這個女人，享受著從溫婉那里掠奪來的一切，榮光、地位、男人，甚至連孩子都搶占了先機，卻還不滿足？她還想干什么？趕盡殺絕？還是想徹底抹去溫婉存在過的所有痕跡，以確保自己“正主”地位的萬無一失？貪婪和狠毒，真是刻進了骨子里。

一絲冰冷的戾氣在沈修明眼底凝聚。他敲下回復：

【沈修明：查清楚她在找小婉的動機。另外，把她安插人手、中飽私囊的證據，不動聲色地收集起來，越詳細越好。特別是那些損害顧氏利益、可能讓顧淮深難堪的。】他頓了頓，指尖在冰冷的鍵盤上加重了力道，【還有，她那個孩子……】

屏幕那頭的阿哲似乎心領神會：【明白。已經在跟進了。蘇家那邊早年有些不太干凈的生意，雖然洗白了，但尾巴還在。蘇晚晴本人……在國外的幾年，也并非全無‘故事’。】

沈修明看著這行字，眼底的寒冰深處，終于燃起一絲幽暗的火光。很好。堡壘往往是從內部攻破的。顧淮深和蘇晚晴，這對看似牢不可破的利益共同體，真的就毫無嫌隙嗎？蘇晚晴的貪婪和顧淮深的絕對掌控，本身就是最大的裂縫。他要做的，就是找到這裂縫，然后……狠狠地將它撕開！把那些骯臟的、見不得光的秘密，全都暴露在陽光之下！

【沈修明：做得干凈點。錢不是問題。我要一擊必中的東西。】

【阿哲：放心，沈少。】

對話結束。沈修明關掉了加密通訊界面，屏幕暗了下去，房間里只剩下臺燈昏黃的光暈。他靠在寬大的皮椅里，閉上眼，揉了揉發脹的眉心。疲憊感如同潮水般涌來。這幾天，他不僅要小心翼翼地照顧溫婉的身體和情緒，還要分神在暗處布下這張針對顧淮深的巨網，精神時刻緊繃著。

桌面上，除了電腦，還攤開著幾份文件。是幾家海外信托基金和離岸公司的架構方案。他拿起最上面一份，指尖劃過那些復雜的條款和數字。這是他為溫婉準備的退路。無論復仇成功與否，他都要確保她擁有一個全新的、安全的、足以富足一生的身份，徹底擺脫顧淮深的陰影。這是他唯一能為她做的，也是他必須做到的承諾。

窗外，海浪聲依舊溫柔地拍打著。沈修明站起身，走到落地窗前。夜色深沉，海天一片墨色，只有遠處燈塔的光柱規律地掃過海面，短暫地撕裂黑暗，又迅速被吞沒。

他看著那片無垠的黑暗，如同看著顧淮深那深不可測的勢力。這場復仇，無異于螳臂當車，兇險萬分。稍有不慎，便是萬劫不復。但他沒有退路。只要一想起溫婉空洞的眼神，想起她在手術臺上無聲承受的劇痛，想起她看到新聞時那撕心裂肺的崩潰……胸腔里那股名為憤怒和守護的火焰，就足以焚毀所有顧慮。

他緩緩握緊了拳頭，指關節在昏暗的光線下泛出冷硬的白色。

顧淮深，蘇晚晴……

你們欠小婉的債，該還了。

我會親手……為你們敲響喪鐘。

他轉身，輕輕關掉了臺燈。房間徹底陷入黑暗，只有他眼底深處那簇幽暗冰冷的火焰，在無聲地燃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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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里之外的繁華都市，夜色同樣深沉。

頂層公寓的主臥里，燈光被刻意調得很暗，營造出一種曖昧朦朧的氛圍。昂貴的埃及棉床品散發著柔順劑的清香。蘇晚晴穿著絲滑的吊帶睡裙，慵懶地靠在巨大的絲絨靠枕上，一只手習慣性地、帶著炫耀意味地輕撫著自己依舊平坦的小腹。她臉上敷著昂貴的面膜，只露出一雙描畫精致的眼睛，眼神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煩躁和審視，落在剛從浴室走出來的顧淮深身上。

顧淮深只圍著一條浴巾，水珠順著他壁壘分明的胸膛和緊實的腹肌滑落。他的身材保持得極好，散發著強烈的雄性魅力。但此刻，他英俊的臉上卻籠罩著一層揮之不去的陰霾，眉頭微蹙，眼神有些放空，似乎心事重重，連蘇晚晴投來的目光都未察覺。

“淮深？”蘇晚晴嬌聲喚道，聲音刻意放得又軟又糯，帶著鉤子，“在想什么呢？這么出神？”

顧淮深像是被驚醒，目光聚焦，看向蘇晚晴。看到她撫著小腹的動作，他眼底掠過一絲復雜難辨的情緒，隨即被強行壓下，換上了一副溫和的面具。他走到床邊坐下，伸手攬過蘇晚晴的肩膀，動作帶著習慣性的親昵，聲音卻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沒什么，公司的事，有點棘手。”

“又是公司……”蘇晚晴撅起嘴，帶著嬌嗔的抱怨，身體卻順勢依偎進他懷里，手指在他堅實的胸膛上畫著圈，“你都忙了好幾天了，都沒時間好好陪我和寶寶。明天那個慈善拍賣會，你一定要陪我去嘛！我都跟張太太她們說好了……”

“好，陪你去。”顧淮深應道，低頭在她散發著馨香的發頂吻了吻，動作溫柔，眼神卻有些飄忽。溫婉那張蒼白決絕的臉，又一次不受控制地浮現在腦海。陳默那邊還沒有確切消息，那個關于“婦產科”的猜測像一根毒刺，扎得他坐立難安。

“這還差不多。”蘇晚晴滿意地笑了，揭下面膜，露出一張精心保養、毫無瑕疵的臉。她抬起頭，湊近顧淮深，紅唇幾乎貼上他的下巴，吐氣如蘭，“那……今晚……寶寶說他想爸爸了……”暗示的意味十足。

若是往常，顧淮深早已被撩撥得情動。但此刻，一股莫名的煩躁和抵觸感毫無征兆地從心底升起。蘇晚晴身上那濃郁的、甜膩的香水味，混合著她刻意營造的誘惑氣息，非但沒有勾起欲望，反而讓他胃里一陣不舒服的翻攪。眼前這張明媚的臉，不知為何，竟隱隱與記憶中溫婉最后那張蒼白沉寂的臉重疊起來，帶來一種強烈的、令人窒息的不適感。

他下意識地微微偏開了頭，避開了蘇晚晴湊上來的紅唇，聲音帶著一絲自己都未察覺的僵硬：“晚晴，今天有點累。而且……你剛懷孕，醫生說過前三個月要小心。”

蘇晚晴的動作瞬間僵住！臉上的笑容也凝固了。她清晰地感覺到了顧淮深的躲避！這在以前是絕不可能發生的事情！自從她“回來”，顧淮深對她幾乎是有求必應，百般呵護，親密之事更是熱情如火！可現在……他竟然拒絕了她？用“累”和“懷孕”做借口？

一股冰冷的怒火和巨大的不安瞬間攫住了蘇晚晴的心！女人的直覺讓她敏銳地捕捉到了顧淮深那一瞬間的閃避和眼底深處那抹揮之不去的陰郁！那陰郁，絕不僅僅是因為公司的事情！

難道……是因為那個消失的女人？！溫婉？！

這個念頭如同毒蛇出洞，狠狠咬了她一口！那個該死的贗品！她都已經被掃地出門了，像垃圾一樣被清理掉了，為什么還能陰魂不散？！顧淮深這幾天的反常，心不在焉，甚至剛才的拒絕……難道都是因為她？！

蘇晚晴的指甲深深掐進了掌心，臉上卻努力維持著委屈和受傷的表情，眼眶瞬間泛紅，聲音也帶上了哭腔：“淮深……你是不是……是不是嫌棄我了？還是……你在想別人？”她刻意加重了“別人”兩個字，目光如同探照燈，緊緊鎖住顧淮深的眼睛，不放過他一絲一毫的表情變化。

顧淮深心頭猛地一凜！蘇晚晴的敏感和試探讓他瞬間警醒。他壓下心頭的煩躁和那不合時宜的聯想，迅速調整好表情，伸手捧住蘇晚晴的臉，指腹溫柔地擦過她泛紅的眼角，眼神專注而深情：“傻瓜，胡說什么？我怎么會嫌棄你？你和寶寶，是我最重要的珍寶。”他的聲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帶著蠱惑人心的力量，“我只是……最近壓力確實有點大，不想因為一時沖動傷到你和孩子。乖，別多想，早點休息。”

他俯身，在她光潔的額頭上印下一個溫柔的吻。這個吻，不帶情欲，更像是一種安撫和承諾。

蘇晚晴靠在他懷里，感受著他胸膛的起伏和那沉穩的心跳。顧淮深的話語和動作無懈可擊，溫柔得足以溺斃任何一個女人。但蘇晚晴心底那絲不安的毒苗，卻沒有被澆滅，反而在陰暗處悄然滋長。她太了解顧淮深了，這個男人深不可測，他的溫柔背后，往往藏著更深的算計和掌控。他剛才那一瞬間的閃避和眼底的陰霾，絕不是錯覺！

溫婉……這個賤人！她到底做了什么？！她必須查出來！必須把這個隱患徹底拔除！否則，她蘇晚晴好不容易得來的這一切，她肚子里的孩子未來的繼承權，都可能因為這個陰魂不散的贗品而出現變數！

她靠在顧淮深懷里，閉上了眼睛，長長的睫毛掩蓋了眼底翻涌的冰冷殺意和狠毒。紅唇卻微微勾起一個看似滿足、實則無比冰冷的弧度。

顧淮深擁著懷里的溫香軟玉，下巴抵著她柔軟的發頂，目光卻沉沉地望向窗外無邊的夜色。蘇晚晴的試探和那瞬間的不安，他盡收眼底。這個女人，遠沒有表面看起來那么單純無害。他需要安撫她，至少在找到溫婉、弄清楚真相之前，他需要蘇晚晴和她肚子里的孩子穩定地站在他這邊。

但溫婉……那個如同人間蒸發般的女人……

你到底在哪里？

你身上……到底藏著什么秘密？

顧淮深收緊手臂，將蘇晚晴抱得更緊，仿佛想從這具溫熱的身體里汲取某種確定感和掌控感，驅散心底那莫名滋生的、名為“失控”的冰冷寒意。然而，懷中的溫暖，卻無法焐熱他心底那片因疑竇叢生而悄然蔓延開來的、越來越大的冰冷空洞。暗流，已在平靜的表象之下，洶涌匯聚，只待一個爆發的契機，便足以將所有人卷入毀滅的漩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