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天后的課間，許昕把報名表拍在方格課桌上時，眼鏡片后的目光透著信任：“好好準備一千五，爭取拿個前三。“

她轉身前又補了句，“你和王磊負責這次運動會籌備。“

方格盯著表格上自己名字旁“1500米“那幾個字，指尖掐進了掌心。蕭紅的笑聲從后排飄來——方格猜都不用猜，肯定是她干的。

即便重來一次，她還是沒能逃過一千五百米的噩夢——只不過幫她報名1500m的人從被人指使的張萍變成了蕭紅。

放學后的教室彌漫著少年們運動完的燥熱，而梧桐葉邊緣已經開始泛黃脫落了，操場角落的蒲公英結了絨球，跑過的體育生總會帶起很多絨毛。

方格和體委王磊把其他班委們召集到一起，白旭陽作為籃球隊隊長比賽經驗豐富也被叫來了。

夕陽透過玻璃窗，在他微卷的發(fā)梢上跳躍。

“我覺得可以準備些葡萄糖和巧克力。“白旭陽討論討論著，聲音突然拔高，他站在講臺上，校服袖子卷到手肘，露出曬成小麥色的小臂。

“運動員需要編號牌，后勤組要準備醫(yī)藥箱……“他的手指在黑板上快速寫著要點，字跡龍飛鳳舞卻條理分明。

陽光透過窗戶在他身上鍍了層金邊，連飛舞的粉筆灰都成了星光般的點綴。

誰又能想到這個數學從不及格的家伙，說起運動會策劃竟頭頭是道。

方格托著下巴發(fā)呆，視線里白旭陽的輪廓漸漸模糊。她想起前世跑完一千五后癱在跑道上的狼狽，喉嚨里泛起的血腥味，還有蕭紅站在看臺上的嘲笑。

她根本不想跑，以前不想，現(xiàn)在也不想。

“你覺得呢，sister？“白旭陽突然俯身，帶著陽光溫度的氣息撲面而來。

“別這么叫啦！“方格條件反射地拍打他的手臂，觸到他緊繃的肌肉時又觸電般縮回。白旭陽大笑時喉結上下滾動，汗?jié)竦逆i骨在領口若隱若現(xiàn)。

“方案都很好，就是……“方格把臉埋進臂彎，“我不想跑一千五啊！“

“怕什么，“王磊擠眉弄眼，“讓Bob背著你跑唄！“

哄笑聲中，身旁的光影突然下沉。白旭陽挨著她坐下，帶著剛打完球的騰騰熱氣。他揉了揉方格的發(fā)頂，動作很輕，像是怕碰碎什么珍貴的東西。

“沒事，我跑完八百就來陪你。“他說得很認真，睫毛在燈光下投出細密的陰影，“慢慢跑就行。“

“哎呀，別摸我頭，“方格不自在地推開，低頭偷偷藏起臉頰微微泛起的紅暈，“都油了。“

教室的頂燈在他身后形成光暈，方格仰頭時恍惚看見他發(fā)梢間跳躍的金色光點。這個在數學課上呼呼大睡的男孩，此刻在這個初秋，眼里卻盛著比盛夏更熾熱的光。

方格決定，這次一定要好好拿個名次。

暮色四合時，操場邊的路燈次第亮起，在跑道上投下一個個昏黃的光暈。方格換上從家里帶來的跑鞋，將校服外套系在腰間，深吸一口氣踏上了塑膠跑道。

白旭陽總是比她先到，抱著籃球靠在單杠旁等她。見她來了，便把籃球隨手一拋，骨碌碌滾到跑道邊的草叢里。

“今天還是循序漸進。“他小跑著跟上她的步伐，聲音混著初秋的晚風飄來，“記住用鼻子吸氣。“

起初幾天，方格跑不到兩圈就氣喘如牛。白旭陽就跟在她身前半步的位置，手里晃著一瓶冰鎮(zhèn)烏龍茶，塑料瓶上凝結的水珠滴落在跑道上：“再堅持半圈，就給你喝一口。“

跑到第三晚，方格終于能完整跑完五圈。汗水順著她的發(fā)梢滴落，在操場白熾燈下泛著細碎的光。白旭陽突然從后面追上來，變魔術般從兜里掏出兩瓶烏龍：“最后一圈加個速？沖完這瓶歸你。“

終點線前，他倒退著奔跑，茶飲在手中搖晃出清脆的聲響：“加油！馬上就能喝到了！“

那晚的星空特別亮。他們并肩躺在跑道中央。

“嘗嘗，“他遞過杯子，指尖不經意相觸，“特意讓老板多凍了一會兒，但是第一口得少喝點，慢慢來。“

后來的每晚跑完步，白旭陽總會從書包里掏出冰鎮(zhèn)的烏龍茶，遞給方格的茶飲瓶蓋總是提前擰松。

直到運動會前夜，方格才終于能輕松跑完七圈。

白旭陽站在終點線，“明天，“他將茶飲塞進她掌心，“你就是冠軍。“

夜風碰巧拂過，吹散了他耳尖那抹可疑的紅暈。

運動會的喧囂聲浪中，方格站在1500米起跑線上，目光不斷掃視著人群。白旭陽的800米比賽應該結束了，可到處都不見那個總愛傻笑的身影。

發(fā)令槍響起的瞬間，她帶著一絲失落沖了出去。

前三圈跑得還算順利，方格甚至排在了第二的位置。第四圈轉彎處，她的余光瞥見隔壁跑道有人加速，本能地想跟上，卻突然被自己的鞋帶絆倒。膝蓋重重磕在跑道上，火辣辣的疼瞬間蔓延開來。

她下意識抬頭尋找，看臺上人頭攢動，卻沒有那個總對她揮手的身影。

“同學快起來！“裁判在旁邊喊著。

遠處傳來此起彼伏的加油聲，方格咬著牙爬起來，血腥味在口腔里彌漫。最后兩百米，她的視線已經模糊，只憑著本能機械地邁著步子。

沖過終點時，方格踉蹌著跪倒在草坪上。汗水浸透了她的運動衫，膝蓋上的傷口沾滿了草屑。

周圍的運動員都被同學攙扶著離開，只有她孤零零地坐著，連呼吸都帶著灼燒般的疼痛。

“請盡快離開比賽區(qū)域！“裁判催促道。

烈日當空，方格被曬得頭暈目眩，剛要起身，一片陰影突然籠罩下來。

“抱歉，我來晚了。“

熟悉的聲音從頭頂傳來。方格仰起臉，看見白旭陽逆光站著，雙手撐開校服為她遮擋陽光。他的劉海濕漉漉地貼在額前，白色T恤后背全被汗水浸透，卻還在對她傻笑。

“你……“方格這才注意到他腫得老高的腳踝。

“小傷。“白旭陽滿不在乎地擺擺手，卻在彎腰時倒吸一口冷氣。他小心翼翼地把校服披在方格肩上，“走吧，‘冠軍’，帶你去醫(yī)務室。“

校服上帶著淡淡的香氣，有點甜，混著陽光曬過的棉布味道。

方格和他相互攙扶著慢慢走，突然聽見廣播里突然傳來作為播報員張萍的聲音：“致1500米運動員方格……“

聽得出來，邊讀，張萍邊在笑——那種吃瓜的笑。

白旭陽的加油稿被念出來時，整個初二四班都沸騰了。歡呼聲浪中，他不好意思地撓撓頭：“本來想給你個驚喜，回來的路上結果扭到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