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風把香樟樹的葉子吹得沙沙響，早自習后，方格抱著一摞數學作業本往辦公室走，剛拐過教學樓的拐角，就聽見槐樹下傳來壓低的爭執聲。

是蕭紅。她手里攥著皺巴巴的試卷，指節泛白，對面站著她幾乎從未露面的媽媽，燙著卷的頭發隨著動作甩動：“我和你爸好不容易回來一次，就聽見老師說你這次月考又退了十名，你到底有沒有在學？“

蕭紅的臉漲得通紅，聲音卻發虛：“我學了……是題目太難了。“

“難？別人怎么不難？“她媽媽拔高聲音，伸手要去扯她的書包，“我看看你書包里裝的都是什么？“

方格腳步頓住，剛想轉身避開，就見蕭紅猛地后退一步，書包帶從肩上滑下來，里面的東西嘩啦散了一地。除了課本和試卷，還有個用透明膠帶粘了又粘的筆記本，封面上畫著歪歪扭扭的小貓——那是上次美術課，蕭紅偷偷畫的，當時被后排同學看見了，還起哄說“畫得跟幼兒園小孩似的“。

蕭紅媽媽看見筆記本，臉色更沉：“都什么時候了還搞這些沒用的！你對得起我和你爸嗎，每次你想要什么我和你爸啥沒給你買過……“伸手就要撕，蕭紅突然撲過去抱住她的胳膊，眼淚一下子涌出來：“別撕！求你了……“

“阿姨?！胺礁癫恢雷约涸趺磿哌^去，她彎腰撿起地上的筆記本，輕輕拂掉封面上的灰塵，“這個筆記本里記的是蕭紅的錯題，我上次借她的數學筆記時看到過，她把難的題目都抄在上面了?！?

蕭紅愣住了，抬頭看方格的眼神里滿是驚訝。其實方格根本沒見過她的筆記本。

蕭紅媽媽的動作也停住了，狐疑地看著方格：“真的？“

“嗯?！胺礁癜压P記本遞給蕭紅，又撿起她散落在地上的試卷，指著上面的紅叉說，“您看，這些錯題她都用不同顏色的筆訂正了，步驟寫得很詳細，蕭紅同學她是真的在努力。這次月考數學最后一道大題很難，全班只有三個人做出來，蕭紅雖然沒全對，但也寫對了一半步驟，比上次進步多了?！?

蕭紅媽媽接過試卷翻了翻，臉色慢慢緩和下來，剛才的怒氣消散了不少，只是語氣還是有點硬：“下次進步了記得跟家里說，別總讓我和你爸擔心。對了，一會我和你爸又要出差，晚上我讓管家給你安排好吃的了?！罢f完又叮囑了幾句，轉身走了。

槐樹下只剩下方格和蕭紅，風吹過樹葉，落下細碎的影子。蕭紅攥著筆記本，手指反復摩挲著封面，過了好一會兒才小聲說：“謝……謝謝你?！?

“不用謝。“方格笑了笑，“你本來就很努力，有不會的題目，可以問我?！?

蕭紅的耳朵紅了紅，低下頭把東西往書包里塞，聲音細若蚊蠅：“我……我之前……“

“那都是小事?！胺礁駧退褧鼛Ю砗茫皬埰荚缇屯?。“

蕭紅抬起頭，眼睛亮了亮，又很快低下頭，小聲說：“怎么會?！罢f完抱著書包，腳步輕快地跑回了教學樓。

方格看著她的背影，剛要轉身，就聽見身后傳來熟悉的聲音：“看不出來啊，我們方方同學還會當和事佬?！?

白旭陽靠在槐樹上，手里拿著兩瓶冰鎮汽水，額頭上還帶著運動后的薄汗，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落在他身上。他剛才應該都看見了，卻沒過來打擾，直到蕭紅走了才現身。

“你什么時候在這兒的？“方格走過去，接過他遞來的汽水，瓶身冰涼，貼著掌心很舒服。

“從阿姨開始訓蕭紅的時候就在了?！鞍仔耜枖Q開自己的汽水，喝了一口，“本來想過來幫忙，結果發現你比我會說多了。“

他看著方格，眼睛彎成兩彎月牙，“我以前怎么沒發現，你這么會觀察人??？蕭紅的錯題本、她訂正的步驟，你都記得這么清楚。“

方格心里有點慌，怕他看出自己剛才在撒謊，連忙轉移話題：“你不是應該在操場打球嗎？怎么跑到這兒來了？“

“這不是看見我們班學霸抱著作業本，怕你累著，特意過來等你嗎？“白旭陽嬉皮笑臉地湊過來，伸手要幫她抱作業本，“不過現在看來，學霸不僅學習好，還很善良，剛才蕭紅看你的眼神，都快把你當偶像了?！?

方格被他說得臉頰發燙，把作業本往他懷里塞了塞：“少貧嘴，趕緊幫我把作業本送到辦公室，不然上課要遲到了。“

白旭陽接過作業本，卻沒走，反而從口袋里掏出個東西遞給方格——是顆用彩色糖紙包著的水果糖，糖紙在陽光下閃著亮晶晶的光?！皠偛糯蚯蜈A了，同學給的，我不愛吃甜的，給你。“

方格接過糖，指尖碰到他的手心，溫熱的觸感讓她心跳漏了一拍。她把糖放進兜里，小聲說：“謝謝?！?

“謝什么，“白旭陽撓了撓頭，耳尖悄悄紅了，“其實……以前我媽總說我笨，說我肯定考不上高中，我自己也覺得我不行，但是……“他頓了頓，看著方格的眼睛，認真地說，“但是跟你一起寫作業的時候，我覺得那些題目好像也沒那么難了?！?

方格愣住了，以前她總覺得自己是個過客，小心翼翼地適應這個時空的生活，卻忘了，她也在悄悄改變著身邊的人。

“其實你很聰明，“方格看著他，認真地說，“上次物理課，老師提問電路題，你雖然沒舉手，但課間的時候我看見你在草稿紙上畫的電路圖，比老師講的還簡單些，還有你會疊飛得超遠的飛機，性格又很好，你才轉到我們班這么幾天，就有很多迷妹和好兄弟了……“

白旭陽的眼睛亮了起來，像是有星星落了進去。他以前總覺得自己沒什么優點，學習不好，縱然性格好，卻也不像別的學生那樣會討老師喜歡，但是方格卻記住了他這些不起眼的小舉動。

“真的嗎？“他小聲問，語氣里帶著一絲不確定。

“真的。“方格點點頭。

白旭陽的嘴角一下子咧開，露出兩顆小虎牙：“好！“

方格笑了，風吹過，槐樹葉落在她的發間，白旭陽伸手幫她把樹葉摘下來，指尖不小心碰到她的耳垂，兩人都頓了一下，臉頰不約而同地紅了。

“那個……我們趕緊送作業本吧，不然真的要遲到了?！鞍仔耜柭氏确磻^來，抱著作業本快步往前走，腳步有些慌亂，像是怕方格看出他的緊張。

方格跟在他身后，手伸進兜里，摸到那顆水果糖，糖紙的褶皺硌著指尖，卻讓她心里暖暖的。她低頭看了看手腕上的紅珠子，珠子依舊安安靜靜地貼在皮膚上，沒有發燙，也沒有發光，就像她現在的心情，平靜又安穩。

走到教學樓門口，剛好碰到張萍跑過來，她手里拿著兩個剛買的燒餅，看到方格和白旭陽，眼睛一下子亮了：“你們倆怎么在一起？我找了你們半天！“她把一個燒餅遞給方格，又把另一個遞給白旭陽，“早上剛出爐的，一直沒找到你們，我媽說這次多加了芝麻，特別香?！?

白旭陽接過燒餅，咬了一大口，芝麻掉在衣服上也不在意：“還是張萍你好，知道我餓了。“

“就知道吃！“張萍瞪了他一眼，又轉向方格，小聲說，“我剛才看見蕭紅了，她居然主動跟我打招呼了，還問我要不要一起去廁所，你說奇不奇怪？“

方格笑了笑，沒說話，只是看向不遠處的教室門口——蕭紅正站在那里，手里拿著語文課本，看見方格看她，連忙低下頭，卻又偷偷抬起頭，朝方格笑了笑，然后快步走進了教室。

白旭陽順著方格的目光看去，也看到了蕭紅的背影，他咬著燒餅，含糊不清地說：“看來我們方方同學的魅力不小啊，連蕭紅都被你‘收服’了?！?

“少胡說。“方格拍了他一下，卻沒真的用力，指尖碰到他的胳膊，溫熱的觸感讓她心跳又快了幾分。

張萍在一旁看得清楚，捂著嘴偷笑：“你們倆再不走，上課鈴就要響了，到時候許老太又要罰你們站講臺了！“

三人說說笑笑地往教室走，陽光灑在他們身上，把影子疊在一起，分不清誰是誰。方格看著身邊的白旭陽和張萍，這個時空的生活，好像比她想象中還要溫暖，身邊的這些人，這些事，早已悄悄在她心里扎了根，成了她舍不得離開的理由。

而白旭陽走在方格身邊，偷偷看著她的側臉，心里也悄悄想著：要是能一直這樣，和她一起寫作業，一起吃燒餅，一起在便利店門口聽周杰倫的歌，好像也不錯。

他以前總覺得生活一團糟，家里的事讓他喘不過氣，但是自從認識了方格，他覺得那些糟糕的事好像也沒那么可怕了——因為有人會陪他一起面對，會看到他的努力，會記住他的優點，會讓他覺得，自己也可以是個從真心值得被喜歡的人。

上課鈴響了，三人快步跑進教室，方格坐在座位上，手伸進兜里，把那顆水果糖拿出來，小心翼翼地剝開糖紙，放進嘴里，甜甜的味道在舌尖散開，像極了此刻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