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

卡車猛地一頓，柴油引擎在不甘的嘶鳴后徹底熄火。羅曼緊握方向盤，指節發白。前方，公路被炸出一個巨大的深坑，鋼筋扭曲，碎石嶙峋——這是專業爆破的痕跡。

羅曼仔細觀察公路深坑的邊緣，裸露的巖石和泥土，斷裂處呈現出一種奇特的扇形，而非尋常的塌方或挖掘。他曾學習過爆破，深知這種精準的破壞力，只有專業人士精準計算裝藥量和爆破位置才能撕裂路基，將其徹底摧毀，而非簡單的塌方或挖掘。

他看向遠方扎里亞聯合工廠的方向，橘黃色的光暈若隱若現。那光芒在無邊黑暗中顯得彌足珍貴，卻又透著一絲被吞噬的死寂。

“路斷了?！绷_曼低沉的聲音在死寂中回蕩。

“怎么會？”格納季的語氣里滿是不解。

“安全區，隔離?！泵滋m娜清冷的聲音一針見血。

“有人。我們步行過去?！绷_曼下達指令，從車上跳下。

隊伍迅速重組。羅曼端著步槍走在前，米蘭娜負責照明，彼得背起卡緹婭，格納季背著裝食物和補給的大包殿后。

空氣中工業廢料與焦炭混合的味道越來越濃，還混雜著一股濃烈的、帶著血腥和腐敗氣息的甜膩，仿佛某種巨大的肉塊在陰暗處緩慢潰爛，每吸一口都沉重得令人窒息。

當他們繞過一片廢棄板房，進入工廠外圍時，燈光變得清晰，但那不是常見的路燈，而是從幾個高大廠房和宿舍樓的窗戶里透出的昏黃死光，像一雙雙在夜色中半開半闔、卻又毫無生機的眼睛。更遠處，偶爾傳來幾聲短促的、非人的嘶吼，像是困獸在低聲悲鳴，卻又戛然而止，透著一絲令人不安的規律。

“彼得，那些燈……是廠區宿舍嗎？”格納季壓低了聲音問。

“對，就是工人宿舍區！”彼得語氣里透著一股劫后余生的興奮，“看來這里真有人！”

就在這時，一道刺眼的強光突然從前方黑暗中射來，直直打在他們臉上，緊接著是一個粗魯的男聲，帶著警惕和一絲顫抖：“站住！你們是誰？！別動！”

羅曼的身體在光柱中紋絲不動，他能聽出那個聲音里的緊張——對方的槍口在顫抖，話語里帶著破音，這絕非訓練有素的軍人所能表現出的冷靜。

“我們是幸存者，從斯塔爾格勒方向過來！”格納季連忙舉起雙手，大聲喊道，試圖解釋。

“別過來！再靠近就開槍了！”又一道光柱亮起，伴隨著槍栓被拉動的金屬脆響。羅曼甚至能聽到對方因為緊張而微微發顫的呼吸聲。

羅曼微微抬起槍口，繞開對方，又擺了擺手臂示意格納季不要再說話。羅曼的目光轉向光源，平靜地開口，聲音低沉而清晰：“我們沒有惡意，只是尋求庇護和補給。車在幾百米外！這里還有女人，她們需要幫助！”他略微側身，讓對方能看到卡緹婭和米蘭娜。

“鬼才信你！荒郊野嶺的，你們從哪兒冒出來的？！”另一個聲音嘶吼道，“你們有沒有被咬？！有沒有生病？！”

“沒有！”彼得喊道，他想上前幾步示意，卻被羅曼用手臂攔住。

“別動！”槍聲驟然響起，子彈擦著羅曼的耳邊飛過，打在身后的水泥墻上，碎石飛濺。

空氣瞬間凝固。羅曼的肌肉緊繃，他能感覺到身后格納季的身體劇烈顫抖，彼得發出了一聲壓抑的驚呼。

生死一線間，格納季突然爆發出一聲帶著哭腔的、瀕死的絕望吶喊，幾乎是本能地喊出了一個名字：“老鮑里斯！老鮑里斯在嗎？！我是格納季??！跑農機零件的！您家‘熊窩’酒館的?？?！我來買過酒的！”

前方強光下的陰影似乎猶豫了一下。幾秒鐘的死寂后，一個低沉而蒼老的聲音從更深處的黑暗中傳來，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命令感：“讓他們進來。把燈關了?！?

強光熄滅，周圍又只有米蘭娜手電微弱的光。羅曼聽到幾聲慌亂的腳步聲和低語，然后是沉重的金屬門被拉開的聲音。他知道，這是對方在邀請他們進入，但同時也是將他們置于己方的火力之下。

“羅曼大哥……”格納季的聲音有些顫抖。

“走?！绷_曼簡短地吐出一個字，抱起槍走在最前方，邁著大步走入黑暗。

踏入扎里亞聯合工廠的臨時社區，這里的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混合了木柴燃燒、劣質伏特加和汗臭的味道。

羅曼觀察發現，這里之前應該是某個工業園的宿舍樓，初次之外還有個相對大的操場和幾棟看起來像食堂的建筑——不對，上面掛著牌子，是格納季提到的“熊窩”，外圍用鐵絲網和堆高的廢棄金屬加固。幾盞搖曳的應急燈和自制的油燈，勉強的照亮了這個社區內部和附近。

羅曼的目光掃過加固的圍墻。那金屬板上布滿了密集的彈痕，有些卻巨大而扭曲，像被某種重型武器反復蹂躪過。一側倒塌的宿舍樓殘骸，焦黑的痕跡觸目驚心，空氣中除了柴油和汗臭，還隱隱彌漫著一絲硫磺和焦土的異味。偶爾，他會看到一些被踩碎的泥土中，夾雜著一些形狀奇怪的金屬碎片，帶著銹蝕的綠。

他們被帶到了“熊窩”酒館的一層辦公室，房間里除了昏黃的油燈外，還擺放著幾張簡陋的桌椅。

一個披著皮大衣的老人，安靜地坐在木桌旁。他的白發梳理整齊，胡須花白，面容布滿深刻的皺紋，但那雙眼睛卻炯炯有神，閃爍著與年齡不符的銳利光芒。他的左手無名指關節略微變形，在燈光下顯得有些突出。在他的身后站著的就是格納季提到的老鮑里斯，酒館的老板兼酒保，看起來五十多歲，穿著一件厚實的布質軍大衣，頭發黑白交錯，臉上看起來胡子拉碴的，眼神有些低垂，似乎承載著某種經年累月的憂郁，他此刻也用審視的眼神打量著羅曼一行。

格納季一看到對方，臉上立刻堆滿了討好的笑容，連滾帶爬地跑到面前：“哦！真是您啊！我是格納季啊！賣農機零件的，經常去您那兒買酒，您還記得我嗎？！”

老人淡淡地瞥了一眼格納季，回頭又看了看鮑里斯“他就是你說的那個后輩？每次買我一大桶酒那個？”

“是這樣的，老爺子。”老鮑里斯微微頷首“向各位介紹我們的上校德米特里——盡管他未曾接受將星，但對我們而言他永遠是……”他的聲音低沉而沙啞，還沒說完便被老人打斷。

“叫我“老熊”或者德米特里就行。那么正式做什么？”老人擺擺手，說著又看向格納季“你的生意現在做得怎么樣？”

格納季連連點頭：“當然！托您的福，我那生意還行！這次多虧了羅曼大哥，要不然我就交代在火車站了！”他指了指羅曼。

老人的目光掃過羅曼和彼得，最后落在米蘭娜和彼得背上昏睡的卡緹婭。那如同掃描儀般，快速而準確地在每個幸存者身上掠過，不帶一絲多余的情緒，只有老練的審視。他看到了羅曼的戒備，也看到了其他人眼底的疲憊和恐懼，以及卡緹婭蒼白而平靜的臉龐。

“坐吧，鮑里斯安排兩個女孩先上樓去休息?！崩先酥噶酥敢巫樱曇衾飵е蝗菘咕艿膱詻Q。

鮑里斯立刻上前，眼神銳利地掃過卡緹婭的脖頸和露出的手臂，確認沒有明顯的抓咬痕跡后，才小心地接過卡緹婭，帶著米蘭娜離開了辦公室。

羅曼走到一張椅子前坐下。彼得也拉了一把椅子坐下，格納季則顯得小心翼翼，像個犯了錯的小學生。

老人掃視眾人，目光最終落在羅曼身上，手指輕輕敲擊桌面，聲音低沉而緩慢：

“那么……說說看，你們從哪兒來？”

羅曼迎上他的視線，簡短的回答“東邊?！?

“東邊可大了——”老人哼了一聲，“具體點！”

格納季忍不住插嘴：“老爺子，我們是從——”

老人抬手打斷他，眼睛仍盯著羅曼：“讓他說?！?/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