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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夜談

一頭古老的鋼鐵巨獸,在顛簸中發出吱呀作響的抗議。它的六個粗壯輪胎碾過碎石,朝著遠離斯塔爾格勒的方向前進,車廂裹著破爛的軍綠色帆布,仿佛在風中獵獵作響的喪旗。夜色如墨,將卡車吞噬。天空鉛灰,連星光也吝嗇于顯露。車廂內,一股混合著陳舊柴油、微弱血腥與潮濕霉味的空氣,沉悶地壓在每個人的心頭。

羅曼坐在駕駛位上,雙手緊握方向盤,指節發白。他的側面,金發少女卡緹婭蜷縮著,睡得不安穩,細微的顫抖偶爾透過她單薄的身體傳遞過來。后方卡車廂里,三道模糊的黑影擠在一起,空氣中彌漫著血腥、灰塵和未散去的恐懼。他們都還活著,這本身就是個奇跡。

他擰動了車載收音機的旋鈕,一陣刺耳的靜電嘶啦作響,然后歸于死寂。

羅曼皺了皺眉。沒有任何信號,像所有其他電子設備一樣。事故現場那些士兵的尸體,讓他回想起一個奇怪的細節:他們身上沒有任何便攜式電臺,也沒有對講機。在烏拉爾軍團,即便是最基礎的步兵,也至少會配備一套加密通話設備。這不符合常理。

“你們的手機能用嗎?”羅曼頭也不回地問了一聲。他知道答案,但仍想確認。

回答他的是一陣沉默。

“我的沒信號,”一個粗啞的聲音打破了寂靜,是那個胖子,滿臉橫肉卻帶著一股子憨厚勁,他緊張地搓著肥厚的手掌,指甲里嵌著泥土,“開機就提示‘無服務’,跟塊磚頭似的。小伙子,你呢?”他隨手點開手機相冊,一張全家福照片在漆黑的屏幕上閃了一下,他下意識地緊緊捏住了手機,眼神中閃過一絲擔憂。

坐在胖子旁邊的那個年輕男人晃了晃手里的智能手機:“完全黑屏。我以為是沒電了,但插上充電寶也沒反應。摔壞了吧。”

最后是那個青年女人,她低著頭,聲音有些顫抖:“我的也是……完全黑屏。”

羅曼沒再說什么,只是微微頷首。手機沒信號,收音機報廢,軍隊沒有通訊設備……這不僅僅是某個地方的基站被炸了那么簡單。

“這輛老烏拉爾的電臺也是死透了。”那個青年突然開口,聲音有些低沉“就算這車老得沒邊了,車載電臺也該有應急頻率。現在一點動靜都沒有……這可不像普通故障。倒像是,有什么東西把所有電磁波都給攪碎了。”

羅曼的目光沉了下去。他的話印證了羅曼的猜測。“沒錯,”他低聲回應,“軍事級別的EMP干擾,或是……更糟。”

年輕男人接過話題:“我在工廠見過EMP測試,但范圍不可能這么大……除非是戰略級武器。”

“……”車廂內霎時陷入了沉默,這段話哐當一下掉在了地上。

車子駛過一塊被涂鴉覆蓋的路牌,羅曼借著車燈瞥了一眼,半褪色的字跡模糊地寫著:‘克拉斯尼戈羅多克區- 5公里’。

“你們是誰?在……這次事故之前都要去哪兒?”羅曼斟酌著詞,用生硬的語氣打破了沉默。

胖子清了清嗓子,率先開口:“我叫格納季·沃爾科夫,不是紅警里那個沃爾科夫,就是個跑腿賣農機零件的商人,這之前是打算去綠寶石島參加一場農機展的。”

年輕男人接著說:“我叫彼得·科瓦連科,是個管道工程師。她叫米蘭娜·扎哈羅娃,是個大學生。我們此行是去法蘭克福出差,代表我們廠。”

米蘭娜只是輕聲應了一下。

羅曼撇撇嘴“羅曼.伊萬諾維奇.別洛夫,退伍軍人。本來是打算出國旅游的,沒想到遇到這件事,不過在聊這些之前,你們有誰知道附近有哪些社區嗎?導航現在用不了,這輛4320雖然是軍用貨,但我看著這剩下的油也只夠開個四五十公里,我們現在在額……克拉斯尼戈羅多克附近。”

“克拉斯尼戈羅多克?”彼得的聲音里帶著一絲疲憊,卻多了些方向感,“還有,額……羅曼大哥,這車是烏拉爾-375,不是4320,引擎沒那大功率,但是很皮實——這老東西現在很少見了,基本都退役了……咳咳,這里附近倒是有個扎里亞聯合工廠,戰前我就是那里的技術員。那里是個完備的工業園,配套有工人宿舍區,有些人還住在那,年輕人基本都走了。說不定……現在還有人。活人。”

“扎里亞聯合工廠?”格納季重復了一句,像是想起了什么,“哦!那個地方!是不是有個叫‘熊窩’的小酒館?老鮑里斯開的?”他的語氣里帶著一絲不合時宜的興奮。“這我知道,他們家自己釀的伏特加可帶勁了,而且賊便宜,我每次路過那里的時候都會買上好幾瓶送人!為了感謝羅曼大哥的救命之恩,如果我們去那兒的話,酒水我都包了!”他說著,拍了拍隨身的挎包

“可能是吧。”彼得含糊應道,神情中更多的是憂愁。

“那就去那里。”羅曼做出了決定。他需要一個相對安全的地方,也需要補給。

車廂里暫時安靜下來。夜色越來越濃,連月亮都躲進了鉛灰色的云層。格納季搓了搓手,試圖驅散寒意。

“羅曼兄弟,”格納季試探著問道,目光投向羅曼身邊的卡緹婭,語氣里帶著幾分諂媚,試圖沖淡空氣中的壓抑,“這小姑娘……是你的家人嗎?長得真像個洋娃娃。您也是一表人才啊,之前的魄力,一看就知道是一位偉大的戰爭英雄對吧?”

羅曼透過后視鏡看了一眼熟睡的卡緹婭。她安靜地靠在副駕駛上,蒼白的臉龐在昏暗中透著一絲脆弱。羅曼的心中閃過一絲復雜的情緒,有對她神秘力量的疑惑,也有對她被卷入這一切的憐惜。

“我妹妹。”羅曼聲音低沉,語氣不容置疑。

他知道,這群人顯然沒有看到那荒誕的一幕——沒有看到她體內曾爆發出怎樣的光芒,如何將他從死神手中拖回,又如何治愈了他腿上那陳年舊傷。他們只看到了一個面色沉靜、行動果決的男人,帶著一個無辜的少女。幸好他們沒看到。

“你們有什么打算?”羅曼問道,并沒有直接回應格納季的客氣。

格納季嘆了口氣,搓了搓手:“還能怎么辦?先到扎里亞看看情況。然后……然后肯定得回家啊。我老婆孩子還在家里等著我呢,現在又聯系不上,總不能就這么把她們丟下。反正,只要軍團的部隊一到,那些‘活尸’還能翻天不成?”他語氣里透著一股樸素的信任,但眼神卻不自覺地瞟向車廂外那越來越濃的黑暗。

彼得也點了點頭,臉色有些發白,沒有再多說關于部隊的話。“對,先確認扎里亞的情況。我想……政府和軍隊不會坐視不管的。軍團的主力可都在這兒呢。”

羅曼的眼皮跳了一下,想起了安德烈的警告——‘斯塔爾格勒要亂了,而且這亂局……遠比你想象的要深。’羅曼試圖用最平淡的語氣去暗示:“也許……也許情況沒那么簡單。信號斷絕,整個城市都亂了……這不是一場普通的瘟疫。更像是……更像是上面的人,又在玩什么大陰謀。”他盡量含糊,因為他知道直接說出真相只會讓人崩潰。

格納季卻不以為然,他擺了擺手,試圖用夸張的樂觀壓過不安:“嗨,羅曼兄弟,你多慮了。就是一場急病,或者什么新型流感。信號斷了可能是病毒的影響,或者這里就是深山老林,基建跟不上,雖然不如東方大國,但過幾天就好了!你看看那些‘活尸’,他們就是游戲里的喪尸,對吧?他們又沒有武器,就是會咬人!軍團有坦克,他們的重裝部隊,能被喪尸咬穿鋼板不成?只要軍隊出動,這些東西幾天就能被掃干凈。到那時候,我們就安全了。”

格納季越說越激動,似乎想用樂觀感染所有人,也感染他自己。他轉向米蘭娜:“小姑娘,你覺得呢?你家在哪兒?”

米蘭娜的目光透過車窗,投向漆黑的曠野,眼神中沒有任何天真和盲信。她冷淡地說:“我家在城里,斯塔爾格勒。我不會回去的。那里人多,現在肯定是地獄。而且,我也不相信他們。如果真是傳染病,為什么一點消息都沒有?為什么軍隊會朝平民開槍?”她看向羅曼,在昏暗中,羅曼注意到她的眼神銳利而清明,仿佛在細致地觀察著他,“羅曼先生,你……也是打算離開這里,對嗎?”

羅曼終于給了她一個明確的眼神,然后點頭:“對。”他欣賞這個年輕女人的清醒。

車廂里再次陷入沉默,氣氛變得有些沉重。米蘭娜的話像一根針,輕輕地扎破了格納季強撐的樂觀氣球。格納季顯得有些尷尬,撓了撓頭。

就在這時,米蘭娜的聲音再次響起,這次帶著一絲猶豫和探究,卻又異常堅定,直接指向了羅曼:“羅曼先生……那些士兵,你為什么要殺他們?”

她的問題像一把冰冷的刀,切開了剛剛建立起來的脆弱平和。格納季和彼得的身體瞬間僵硬了,他們回過神來,之前是太過恐懼和混亂,現在才意識到羅曼不僅僅是救了他們,他還親手殺死了全副武裝的士兵。殺人,這在他們心目中仍是不可逾越的界線。

羅曼放在方向盤上的手肌肉緊繃。他沒有立刻回答。

“我……我不會說出去的,”米蘭娜的聲音低了下去,但語調很認真,“我們都不會說出去的。這是我們之間的秘密,對嗎?”她看向格納季和彼得,眼神中帶著不加掩飾的審視。

格納季和彼得對視一眼,雖然臉色蒼白,但最終還是重重地點了點頭。他們知道,在這個地方,活下去比什么都重要,而羅曼,是他們活下去的唯一依靠。

羅曼的視線穿透了后視鏡,看到了他們眼中那份恐懼與依賴并存的復雜情感。他轉過頭,看了一眼熟睡中的卡緹婭。這個神秘的女孩,是他重獲新生,也是他被卷入這場災難深淵的關鍵。

正義?他之前試圖在火車站伸張正義,結果呢?只換來了卡緹婭那句冰冷的提醒,而那些朝平民開槍的士兵,他們所謂的“正義”又是什么?

羅曼的左手下意識地摸向腰間——那里本該別著他的紅星勛章。指尖觸到的是一片被子彈撕裂的布料豁口,邊緣參差不齊,一道被血漬凝固成的硬痂覆蓋在上面。他想起在火車站,那枚勛章曾替他擋下士兵冰冷的槍口,但最終,它也沒能逃過那混亂的撕咬。羅曼的思緒看向過去——

“127團羅曼·別洛夫!”將軍雄渾的聲音在授勛儀式上回蕩,震得他傷口發疼,“為掩護醫療隊轉移,獨自堅守車站36小時——授予紅星勛章!”臺下掌聲雷動,震耳欲聾。安雅在人群最前排踮著腳,陽光把她金色的發絲和胸前閃耀的勛章熔成了同一種燦爛。那時的世界,仿佛只剩下了光。

退伍第三個月,他用這枚勛章抵了酒債。當鋪老板那肥胖的手指用鑷子夾著它,對著昏暗的燈光檢查,不屑地撇嘴:“鍍金層都磨沒了,算你800盧布。”后來是安德烈黑著臉把它贖回來,狠狠扔在他潰爛的傷口上,聲音像冰碴子一樣:“你連最后的臉面都不要了?”

回到現實,后視鏡里,羅曼看見自己領口殘留的金紅色漆痕,像一塊被硬生生剜去的皮肉。恍惚間,他又聽見火車站保安冰冷的嗤笑:“英雄勛章就能擾亂秩序?”

他不是英雄。他只是一頭被逼入絕境的困獸。

一切都變了。

羅曼的心中,那些曾經的榮譽、規則和道德,像是被一盆冷水澆滅。現在只剩下焦黑的灰燼,和一顆跳動著、只為生存而搏動的心臟。

他知道自己不能再像以前那樣,把自己擺在英雄的位置上,用不切實際的幻想來干涉客觀規律。這個世界不是美國漫畫,也不需要超級英雄來拯救。

羅曼的聲音低沉而沙啞,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冷靜,“我只是想活下去。”

他頓了頓,目光透過后視鏡掃過車廂里的每一個人,語氣平靜得像是在陳述一個事實:“他們想殺死我,所以我先干掉了他們。我不會主動殺人,除非他們擋了我們的路,或者威脅到我們。那時……我會毫不猶豫。”他沒有說“你們”,只說了“我們”,這是一種承諾,也是一種警告。

“羅曼先生……”彼得還想說什么,但被格納季推了推,驚恐地閉上嘴。

車廂里再次陷入了寂靜。但這次的寂靜,不同于之前的恐懼,也不同于之前的茫然。那是一種無聲的、殘酷的共識,如同被冰冷的野風吹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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