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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后半夜落了點小雨,淅淅瀝瀝打在房車頂上,像撒了把碎珠子。溫阮裹著被子坐起來,摸黑摸過手機看時間——凌晨三點。她從后半夜就沒睡實,總夢見顧晏辰站在民政局門口,背對著她,風把他的襯衫吹得獵獵響,她想喊他,喉嚨卻像堵了棉絮,怎么也發不出聲。

“又醒了?”宋晚的聲音從對面鋪傳來,帶著剛醒的沙啞。她睡眠淺,溫阮一動她就醒了。

“沒睡好。”溫阮把被子往上拉了拉,遮住半張臉,“雨聲吵。”

“是心事吵。”宋晚翻了個身,借著窗外透進來的月光看她,“還在想昨晚的事?”

溫阮沒說話,算是默認。

昨晚從片場回來,她沒提顧晏辰的事,宋晚也沒問,只默默給她熱了杯牛奶。可兩人都清楚,那根刺還扎在心里——他明明說了“別再聯系”,卻又一次次冒出來,用那些舊物件、舊習慣勾她的回憶,像在平靜的水里扔石子,攪得人不得安寧。

“要不……咱跟周導請兩天假?”宋晚試探著問,“回出租屋歇兩天,離這兒遠點,說不定就清凈了。”

溫阮指尖動了動。她確實想走,昨晚甚至在心里擬好了請假條。可轉念想起沈曼的戲——下周要拍她被趕出家門的重場戲,周導特意把她的戲份往前排了排,說“趁你現在狀態對,把虐戲先啃下來”。她要是走了,劇組進度得拖,她也舍不得這好不容易得來的角色。

“不了。”她低聲說,“戲正拍到關鍵處,走不開。”

“那顧晏辰那邊……”

“他要是再敢來,我就直接跟周導說,換投資方。”溫阮的聲音硬了點,帶著點賭氣的意味。她知道這話不現實,顧氏是最大的投資方,哪能說換就換?可除此之外,她想不出別的辦法來給自己壯膽。

宋晚嘆了口氣:“也行,你心里有數就好。再睡會兒吧,天還早。”

溫阮點頭,卻再沒了睡意。她睜著眼看車頂的燈,聽著窗外的雨聲,想起昨晚顧晏辰站在門口的樣子——他穿黑色T恤的樣子很陌生,少了西裝的疏離,多了點煙火氣,像回到了七年前,他還不是顧總,只是個會在她熬夜改劇本時,默默給她煮面的年輕人。

可那點熟悉,比全然的陌生更讓人心慌。

天光透亮時,雨停了。空氣里浮著濕土和青草的味道,比前幾天清爽。溫阮起床時,宋晚已經去食堂打了早飯,是兩碗小米粥,幾個素包子。

“快吃,等下張姐要過來給你上妝。”宋晚把粥推到她面前,“今天拍沈曼被先生拒婚那場戲,周導說要趕在上午拍,光線正好。”

溫阮應著,拿起勺子慢慢喝粥。小米粥熬得稠,帶著點甜,是她小時候常喝的。她外婆總說“小米養人”,以前她拍戲累了,顧晏辰就學著給她熬,第一次熬糊了,他蹲在廚房嘆氣,說“怎么連碗粥都熬不好”,她卻覺得那糊味里藏著甜。

“又走神?”宋晚用筷子敲了敲她的碗沿,“說了別想有的沒的。”

溫阮回神,舀了口粥塞進嘴里,含糊地說:“沒走神,在想戲呢。”

沈曼被拒婚那場戲,是她心境的轉折點。從盼著、等著,到徹底死了心。周導說“這場戲別掉淚,要把眼淚咽回去,那股子憋在心里的疼才夠勁兒”。溫阮昨晚對著鏡子練了半宿,怎么也找不到那股“憋”的勁兒——她要么太松,要么太繃,總差一口氣。

“實在不行,就想想你自己的事。”宋晚看穿了她的心思,低聲出主意,“把沈曼當成你自己,把‘先生’當成……當成讓你糟心的人。”

溫阮愣了愣,沒接話。

上妝時,張姐盯著她的眼睛看了半天:“溫老師,你這眼睛里有紅血絲啊,是不是真沒睡好?要不跟周導說說,緩一緩再拍?”

“不用了張姐,我沒事。”溫阮扯了扯嘴角,“拍起來就好了。”

她知道,有些情緒躲不掉,不如借著拍戲,痛痛快快地泄出來。

片場設在昨天的書房外。道具組搭了個小小的回廊,廊下爬著綠藤,沾著昨晚的雨珠,看著濕漉漉的。溫阮穿著那件月白色的旗袍,手里捏著個小小的錦盒——里面是沈曼連夜繡的荷包,想送給先生當定情物,卻沒等到機會遞出去。

“季老師來了嗎?”周明遠在監視器后喊。

“來了來了。”季承宇從休息室走出來,他今天穿了件深色長衫,更像民國里的文人了。看見溫阮,他點了點頭,眼神里帶著點鼓勵。

“各就各位!”場記板響了。

溫阮站在回廊盡頭,望著書房的門。門虛掩著,能看見里面的人影——先生正和母親說話,隱約能聽見“門不當戶不對”“不可耽誤了人家姑娘”的字眼。

沈曼捏著錦盒的指尖泛白,腳步往前挪了挪,又頓住。她知道自己配不上先生,可還是抱著點僥幸,盼著他能說一句“我愿意”。

“停一下。”周明遠喊了停,“溫阮,眼神再慌一點。不是怕,是盼著被推翻的慌——你得相信他會選你,又怕他不選你,那股子矛盾勁兒。”

溫阮深吸一口氣,點頭。

她想起七年前,顧晏辰奶奶找她談話那天。老太太坐在沙發上,端著茶杯,慢悠悠地說“小阮啊,你跟晏辰不是一路人,他要娶的是能幫他穩住顧家的人”。她當時也是這樣,站在客廳門口,捏著衣角,盼著顧晏辰能從書房出來,說一句“我不娶別人,我只要她”。

可他沒出來。

直到老太太走了,他才從書房出來,背對著她,說“溫阮,我們離婚吧”。

“開始!”

溫阮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眼里的光顫了顫。她抬腳往前走,每一步都輕得像踩在棉花上。快到門口時,書房的門開了,先生走了出來。

“沈曼。”季承宇開口,聲音里帶著點歉意,“你都聽見了?”

溫阮捏著錦盒的手緊了緊,低著頭,沒說話。

“對不起。”季承宇的聲音低了點,“是我考慮不周,耽誤了你。”

沈曼的肩膀輕輕抖了抖。她抬起頭,想笑,嘴角卻往下垮。眼里的淚在打轉,卻沒掉下來——她不想讓他看見自己哭,好像這樣就能留點體面。

“我知道了。”她的聲音很輕,像被風吹過的蛛絲,“這個……”她把錦盒遞過去,又猛地縮了回來,攥在手里,“沒什么。先生保重。”

說完,她轉身就走,腳步有點快,卻沒跑——好像跑了,就真的輸了。

“卡!好!”周明遠猛地站起來,拍了拍手,“就是這個!眼淚在眼眶里打轉那下,絕了!”

溫阮站在回廊盡頭,背對著眾人,肩膀還在抖。宋晚連忙跑過來,遞過毛巾:“沒事吧?”

溫阮搖了搖頭,接過毛巾擦了擦臉——沒掉淚,只是眼眶紅得厲害。她轉過身,對季承宇彎了彎腰:“謝謝季老師。”

“是你自己演得好。”季承宇笑了笑,遞過一瓶水,“歇會兒吧,你剛才那下,我都差點沒接住。”

溫阮接過水,沒擰開,只捏在手里。瓶身冰涼,貼著掌心,讓她稍微冷靜了點。

“溫老師,你的電話。”場務跑過來,手里拿著她的手機,“剛才一直在響,是個陌生號碼。”

溫阮皺了皺眉,接過手機。屏幕上顯示有三個未接來電,都是同一個陌生號碼——和昨晚騙她去片場的號碼不一樣,卻同樣陌生。

她猶豫了下,回撥了過去。

“喂?”

“溫阮?”電話那頭傳來個蒼老的聲音,帶著點熟悉的沙啞。

溫阮的心猛地一跳:“張老師?”

是張嵐。她的啟蒙老師,那個當年帶她入行,后來隱退的老演員。

“是我。”張嵐的聲音有點弱,“你……你現在有空嗎?我在劇組門口,想跟你說句話。”

溫阮愣了愣:“張老師您怎么來了?您在哪兒?我這就過去!”

掛了電話,她跟周導說了聲,拉著宋晚就往劇組門口跑。

張嵐站在門口的老槐樹下,穿著件洗得發白的藍布衫,手里捏著個布包,頭發白了大半,比溫阮記憶里蒼老了不少。看見溫阮,她笑了笑,眼角的皺紋堆起來:“長大了,真長大了。”

“張老師,您怎么不提前跟我說一聲?”溫阮跑過去,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很涼,指節有點彎,像是常年干重活。

“怕耽誤你拍戲。”張嵐拍了拍她的手,“我就是來看看你,沒別的事。”

“快進里面坐。”溫阮想拉她往里走。

“不了不了。”張嵐擺擺手,往旁邊退了退,好像怕弄臟了什么,“我就是來給你送樣東西。”她打開手里的布包,拿出個舊搪瓷缸子——缸子上印著“勞動最光榮”的紅字,邊緣磕掉了塊瓷。

“這是你當年落在我那兒的。”張嵐把缸子遞給她,“你剛入行時總忘帶杯子,我就把這個給你用,你說它抗摔。后來你……你不拍戲了,我收拾屋子時找著的,一直沒敢給你送過去。”

溫阮接過搪瓷缸子,指尖撫過磕掉的瓷片。她記得這個缸子——當年她跑龍套,天天跟著劇組轉,張嵐怕她渴,把自己的搪瓷缸子給了她,說“這個結實,掉地上也不怕”。后來她結婚,忙著跟顧晏辰過日子,漸漸跟張嵐斷了聯系,連這個缸子都忘了要回來。

“您一直留著?”溫阮的聲音有點啞。

“留著唄,總想著哪天能還給你。”張嵐嘆了口氣,“前幾天在電視上看見你試鏡的新聞,知道你又拍戲了,就……就找過來了。”

溫阮捏著搪瓷缸子,眼眶發熱。她想起當年張嵐帶她試鏡,把自己的旗袍改了給她穿;想起她第一次拿到片酬,想請張嵐吃飯,張嵐卻笑著說“留著給你自己買件新衣服”;想起她離婚后躲在出租屋,張嵐托人給她送過一袋米,沒留名字,她卻知道是她。

“張老師,您這些年……”

“我挺好的。”張嵐打斷她,笑著岔開話題,“你好好拍戲就行,別惦記我。我先走了,家里還等著做飯呢。”

“我送您。”溫阮連忙說。

“不用不用。”張嵐往后退了兩步,“我自己能走。阮阮啊,拍戲要用心,但也別太苦著自己,啊?”

溫阮點頭,看著她的背影慢慢走遠,手里的搪瓷缸子沉甸甸的。

“這就是你常說的那個張老師?”宋晚輕聲問。

“嗯。”溫阮吸了吸鼻子,“當年要是沒有她,我根本進不了這行。”

“那她現在……”

“不知道。”溫阮搖了搖頭,心里有點酸,“她肯定過得不好,卻不肯說。”

張嵐的手那么涼,衣服那么舊,怎么可能過得好?可她什么都沒說,只送來個舊缸子,叮囑她“別苦著自己”。

“要不……我們幫幫她?”宋晚說。

“怎么幫?”溫阮苦笑,“她那么好強的人,肯定不肯要我們的錢。”

當年她剛有點名氣,想給張嵐買個新輪椅(張嵐丈夫早年腿不好),張嵐都沒要,說“我自己能掙,不用你接濟”。

“或許……可以幫她找個角色?”宋晚眼睛亮了亮,“周導不是說缺個演沈曼外婆的老演員嗎?張老師以前可是拿過獎的,肯定能行!”

溫阮愣了愣,心里一動。

是啊,她怎么沒想到?張嵐那么愛演戲,當年要是沒家里的事,肯定能成個大演員。要是能讓她來拍戲,既能幫她,又不傷害她的體面,再好不過了。

“我去找周導說說!”溫阮拉著宋晚就往片場跑。

周明遠正坐在監視器前看回放,看見溫阮跑過來,笑著問:“怎么了?剛拍得好好的,跑什么?”

“周導,我想跟您推薦個演員!”溫阮把搪瓷缸子往桌上一放,“演沈曼外婆的角色,我認識個老師,她叫張嵐,當年憑《深宅》拿過金鷹獎,她演肯定行!”

周明遠愣了愣:“張嵐?是不是那個演‘苦情母親’的張老師?”

“對對對!就是她!”溫阮眼睛亮了。

“我知道她!”周明遠眼睛也亮了,“當年我還跟她合作過,她演我導的第一部短片!后來聽說她隱退了,怎么聯系得上?”

“她剛還在這兒!”溫阮激動地說,“我去把她追回來!”

“別別別,我去!”周明遠站起來,“我去請她!當年她幫過我,我正愁沒機會謝她呢!”

看著周明遠快步跑向門口的背影,溫阮心里松了口氣,好像壓在心里的石頭落了一半。宋晚拍了拍她的肩:“這下好了,既幫了張老師,又能讓她留在劇組照應你,一舉兩得。”

溫阮點頭,拿起桌上的搪瓷缸子,指尖撫過上面的紅字。陽光透過窗戶照進來,把缸子照得暖烘烘的,心里也跟著暖了。

或許,不用總想著逃。

有些事躲不掉,不如迎著上——好好拍戲,好好幫張老師,好好過自己的日子。顧晏辰那邊……他要是再敢來,她就用實力告訴他,她溫阮現在過得很好,不需要他的彌補,也不需要他的同情。

正想著,手機又響了。是趙宇發來的微信:【溫老師,顧總讓我給您送了點陳皮,放在劇組傳達室了。他說您昨天低血糖,這個泡水喝養人,不是特意給您的,劇組其他人也有份。】

溫阮看著屏幕,眉頭皺了皺。

又是這樣。不露面,只讓趙宇傳話;不說“給你”,只說“劇組都有”,把分寸拿捏得恰到好處,讓她連拒絕都找不到硬氣的理由。

她指尖懸在屏幕上,想回“不用了”,又想起剛才張嵐的話——“別太苦著自己”。

陳皮確實養人,她這幾天胃里總泛酸,喝點正好。

“拿就拿了。”宋晚湊過來看見了,哼了聲,“就當是劇組發的福利,他愿意送,咱就當給他個面子,省得他總琢磨著搞別的小動作。”

溫阮想了想,回了個“謝謝”。

或許宋晚說得對。與其讓他憋著勁兒搞別的“驚喜”,不如接下這陳皮——至少這樣,他知道她沒那么“油鹽不進”,或許就不會再用那些舊物件勾她回憶了。

她把手機塞回口袋,拿起搪瓷缸子往休息室走。路過傳達室時,她進去拿了陳皮——是用牛皮紙袋裝著的,沉甸甸的,打開聞了聞,帶著點清苦的香,是好東西。

“溫老師,這陳皮是顧總讓人從廣東寄來的,說是放了五年的老陳皮。”傳達室的大爺笑著說,“顧總昨天特意交代的,讓我一定給您送到。”

溫阮的腳步頓了頓。

特意交代的。

他果然又撒了謊。

她捏著紙袋,站在傳達室門口,看著遠處回廊下忙碌的人影,心里像被什么東西輕輕撞了下。

這人到底要怎么樣?

一邊說著“別再聯系”,一邊又記著她的老毛病,找著借口給她送東西;一邊裝著“只是投資方”,一邊又把她的舊物件藏了七年。

溫阮嘆了口氣,提著陳皮往房車走。

不管他要怎么樣,她先把自己的日子過好再說。

至于那些舊情舊怨……或許就像這陳皮,放得久了,苦里會透出點甜,但終究不是能天天喝的東西。偶爾嘗一口,知道是什么滋味就夠了。

房車的門虛掩著,溫阮推開門,看見宋晚正拿著個小本子寫什么。

“寫什么呢?”她問。

“給張老師整理的人物小傳。”宋晚把本子遞過來,“周導說下午就請張老師來試戲,我先把沈曼外婆的人設捋一捋,省得張老師來了手忙腳亂。”

溫阮湊過去看,本子上寫得密密麻麻的:【沈曼外婆:早年喪夫,獨自帶大女兒(沈曼母親),女兒早逝后又帶大沈曼。嘴硬心軟,總罵沈曼“傻”,卻偷偷給她留糖;知道沈曼喜歡先生,嘴上說“配不上”,卻連夜給她縫新鞋……】

像極了她的外婆。

溫阮拿起筆,在后面添了句:【外婆總說“日子是熬出來的,苦過了就甜了”。】

是啊,日子是熬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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