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深淵微光
- 林舒唐亦琛重逢追妻火葬場
- 思傷筆桿
- 8573字
- 2025-08-18 23:10:51
南城夏日的午后,空氣粘稠得像化不開的麥芽糖。烈日炙烤著柏油路面,蒸騰起扭曲的熱浪。林舒扶著路邊一棵半枯的法國梧桐,胃里翻江倒海,再也支撐不住。她彎下腰,對著骯臟的排水溝吐得昏天黑地。
膽汁的酸澀味道灼燒著她的食道和喉嚨,眼淚不受控制地涌出,模糊了視線。幾天來只靠清水和最廉價饅頭維系的胃里,早已空無一物,只剩下撕心裂肺的干嘔。每一次抽搐,都牽動著小腹,讓她既痛苦又恐慌。
她虛脫地蹲在地上,汗水浸濕了后背的薄衫,緊緊貼在身上,勾勒出消瘦的輪廓。周圍是匆匆而過的行人,偶爾投來幾瞥嫌惡或漠然的目光,沒有人停下腳步。她覺得自己就像一個被丟棄在街角的破敗娃娃,狼狽不堪,無人問津。
就在她被絕望徹底淹沒之際,一瓶未開封的礦泉水和一塊折疊得四四方方的白色手帕,悄無聲息地遞到了眼前。
“還好嗎?喝點水漱漱口吧?!币粋€溫和沉靜的女聲在頭頂響起,像一陣清風(fēng),吹散了些許灼人的熱氣。
林舒費力地抬起頭,逆著刺目的陽光,只能看到一個模糊而溫柔的輪廓。她眨了眨被淚水和汗水糊住的眼睛,終于看清了對方的臉。女人穿著一身纖塵不染的白大褂,約莫三十多歲,氣質(zhì)溫婉,眼神清澈而關(guān)切。這張臉,林舒記得。
記憶的碎片瞬間重合,是那天在市醫(yī)院急診室,那個提醒她去做B超,并一眼看穿她窘境的女醫(yī)生。
“是你?”林舒的聲音沙啞干澀,帶著劫后余生般的驚訝。
“是我。”女醫(yī)生——蘇蔓的語氣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責(zé)備,但更多的是揮之不去的關(guān)心。她熟練地擰開瓶蓋,將水遞到林舒唇邊,“看來你還是沒學(xué)會好好照顧自己。慢點喝?!?
林舒沒有力氣客套,接過水,先是漱了口,將那股惡心的酸味沖淡,然后才小心翼翼地喝了兩小口。冰涼的液體滑過灼痛的喉嚨,暫時壓下了那股翻騰的惡心感。她用那塊帶著淡淡皂莢清香的手帕擦了擦狼狽的嘴角,低聲說道:“謝謝你,又給你添麻煩了?!?
“你的臉色比上次在醫(yī)院還要差?!碧K蔓的視線落在她蒼白如紙的臉上和干裂的嘴唇上,眉頭蹙起。她伸出手,自然地扶住林舒的胳膊,讓她借力站起來,“這里離我的診所不遠,跟我過去坐一下,我給你檢查一下?!?
林舒本能地想拒絕,她不想再麻煩這個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但身體的虛弱讓她連說出完整拒絕的話的力氣都沒有。她幾乎是被蘇蔓半扶半帶著,離開了人來人往的大街,拐進旁邊一條安靜的老舊小巷。
巷子口掛著一個很有年代感的木制牌子,上面是幾個雋秀的刻字——“蘇蔓社區(qū)診所”。
診所不大,只有一間門面,但被主人打理得窗明幾凈。一排排深色的藥柜里,藥品分門別類,擺放得整整齊齊,貼著手寫的標簽。問診臺上的聽診器和血壓計都擦拭得發(fā)亮??諝庵袥]有醫(yī)院那種濃重刺鼻的消毒水味,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淡淡的、令人心安的草藥清香。
蘇蔓扶著林舒在靠墻的休息長椅上坐下,轉(zhuǎn)身進了吧臺。很快,她端著一杯溫?zé)岬募t糖水,又拿來一小包蘇打餅干,放在林舒面前。“先吃點東西墊一下,孕吐的時候不能完全空腹,胃酸會更刺激,讓你更難受?!?
林舒小口地啃著餅干,那點咸味中和了口中的苦澀。溫?zé)岬奶撬鬟M冰冷的胃里,驅(qū)散了一些寒意和恐慌。她看著蘇蔓在診所里不疾不徐忙碌的背影,心中涌起一股陌生的暖流。自從母親去世后,已經(jīng)很久、很久沒有人這樣細致地照顧過她了。
蘇蔓拿出血壓計,為她量了血壓。“血壓偏低,貧血,還是老毛病,營養(yǎng)不良。”她一邊在病歷本上記錄,一邊狀似無意地問道,“找到住的地方和工作了嗎?”
林舒啃餅干的動作一頓,像個做錯事的孩子,低下了頭,聲音細若蚊蠅:“……還沒有?!?
“我上次看你的病歷,上面寫著你的名字是林舒,對嗎?”蘇蔓的筆尖在紙上停頓了一下。
“嗯?!?
“是江城人?”蘇蔓又問了一句,語氣依然平淡,像是在核對信息。
江城。這兩個字像一根無形的刺,輕輕扎了林舒一下。她的心臟微微一緊,腦海中閃過唐家那棟冰冷華麗的別墅,閃過唐亦琛決絕的眼神。但她還是點了點頭。她不明白對方為什么會問得這么具體,心中升起一絲警惕。
“江城是個大地方,怎么會想到來南城這種小城市發(fā)展?”蘇蔓像是閑聊家常。
“想……換個環(huán)境?!绷质婧鼗卮穑灸艿鼗乇苤约旱倪^去。
蘇蔓沒有再追問,那雙清亮的眼睛似乎能看透人心。她收起血壓計,看著林舒蒼白的臉和單薄的衣衫,在南城不算炎熱的初秋天氣里,這身衣服顯得過于清冷。她輕嘆了口氣:“你現(xiàn)在住在哪里?我下午不忙,送你回去吧。你現(xiàn)在的身體狀況,非常不適合一個人在外面奔波?!?
“不用了,真的不麻煩你了,我自己可以……”林舒急忙擺手。
“林舒,”蘇蔓打斷她,語氣第一次變得嚴肅起來,“你現(xiàn)在不是一個人,你肚子里還有兩個新生命。你對自己不負責(zé),也要對他們負責(zé)。你是打算讓他們跟著你一起流落街頭,還是打算讓他們在出生前就因為營養(yǎng)不良而面臨風(fēng)險?”
“流落街頭”、“面臨風(fēng)險”……每一個詞都像重錘,狠狠砸在林舒最柔軟也最疼痛的地方。她瞬間紅了眼眶,所有的堅強和偽裝在這一刻土崩瓦解。是啊,她可以不在乎自己,但她不能不在乎肚子里的孩子。她點了點頭,聲音帶著哽咽,報出了海角巷的地址。
下午,診所果然沒有什么病人。蘇蔓鎖上門,開著一輛半舊的國產(chǎn)車,載著林舒往城南駛?cè)ァ\嚴锸帐暗煤芨蓛?,后視鏡上掛著一個和診所里味道一樣的草藥香包,散發(fā)著安神的氣息。
當(dāng)車子七拐八彎,駛離了整潔的市區(qū),進入海角巷那狹窄、破舊、垃圾隨處可見的巷子時,蘇蔓的眉頭微微蹙起。車子最終停在一棟墻皮大片剝落、滿是青苔的舊樓前。
蘇蔓什么也沒說,只是沉默地跟著林舒走上那段昏暗的、散發(fā)著濃重霉味的樓梯。樓梯是木質(zhì)的,每走一步都發(fā)出“咯吱”的抗議聲。當(dāng)林舒用鑰匙打開那扇油漆斑駁的木門時,蘇蔓的眼神徹底變了。
不足十平米的房間,陰暗潮濕。一張吱呀作響的鐵床,一張桌面坑坑洼洼的破桌子,一把缺了半邊靠背的椅子,就是全部的家當(dāng)。桌上放著啃了一半的、已經(jīng)發(fā)硬的饅頭。只有床頭那只洗得發(fā)白的舊泰迪熊,是這個壓抑空間里唯一的亮色,也是她從那個家里帶出來的唯一物品。
這里的環(huán)境,與林舒身上那股即使落魄也無法完全掩蓋的書卷氣,形成了無比巨大的、令人心酸的反差。
“你就住在這里?”蘇“蔓的聲音里帶著一絲難以置信的震驚。
林舒的臉頰瞬間漲得通紅,她局促地站在門口,手腳都不知道該往哪里放:“這里……挺好的,房租便宜,也很安靜?!彼约憾加X得這解釋蒼白無力。
蘇蔓沒再說什么,她走進狹小的房間,從自己的隨身包里拿出一個厚厚的信封,放在那張破桌子上,推到林舒面前?!斑@里有些錢,你先拿著。還有,這是我診所的地址和電話,有任何不舒服,立刻打給我。二十四小時都可以?!?
“不,我不能要你的錢!”林舒像是被燙到一樣,急忙把信封推回去,“蘇醫(yī)生,你已經(jīng)幫我太多了,我不能……”
“這不是給你的,是借給你的?!碧K蔓不容置喙地將信封重新塞進她手里,握住她冰涼的手指,“等你以后找到工作,有能力了,再還給我。現(xiàn)在,你需要的是休息和營養(yǎng),而不是可笑的自尊。聽話。”
蘇蔓的語氣不容置疑,林舒再也說不出一個拒絕的字。她看著蘇蔓轉(zhuǎn)身離開的背影,消失在昏暗的樓梯盡頭,捏著那個承載著善意和重量的信封,淚水終于像斷了線的珠子,無聲地滾落下來。
那一夜,林舒躺在冰冷的鐵床上,久久不能入睡。蘇蔓的出現(xiàn),像一道微光,照進了她黑暗深淵般的生活。但隨之而來的,是更深的無力感和羞愧。她不能永遠依靠別人的善意。她必須靠自己站起來,為了自己,更為了孩子。
第二天,她把蘇蔓給的錢小心翼翼地收好,一分未動。她用自己僅剩的幾個硬幣買了兩個饅頭,又開始了新一輪的求職。這一次,她徹底放下了過去的身份和驕傲,不再奢望什么專業(yè)對口的工作。
她去應(yīng)聘一家大型圖書城的收銀員。面試她的是一個精明的中年女人,對方上下打量著她單薄的身形,和略顯蒼白的臉色,問道:“我們這里工作時間長,每天要站八個小時,你身體吃得消嗎?”
“我……可以的?!绷质媾νχ毖澹胱屪约嚎雌饋砀】狄恍?。
“看你樣子是外地來的吧?打算在南城長期待嗎?結(jié)婚了沒?有沒有男朋友?”問題一個比一個尖銳,像是在盤查戶口。
林舒的心一點點沉下去,她只能含糊地回答。最后,對方以“我們需要更穩(wěn)定、能長期貢獻的員工,你看起來隨時會走”為由,干脆地拒絕了她。
她又去了一家快餐店,想應(yīng)聘后廚的幫工。剛一走近后廚門口,那股刺鼻的油煙味就讓她一陣反胃,她強忍著不適,跟滿面油光的店長談了幾句。店長看她文文靜靜,皮膚白皙,不像能干粗活的樣子,直接擺了擺手讓她走了,連簡歷都沒看。
下午,她看到一家小貿(mào)易公司招聘前臺文員,要求不高,她滿懷希望地去了。面試官是個年輕的女人,看到她簡歷上畢業(yè)院校那一欄時愣了一下,又看到后面長達三年的工作經(jīng)歷空白,眼神立刻變得玩味?!懊拼髮W(xué)畢業(yè),怎么會有三年的空窗期?結(jié)婚生孩子去了?”
林舒的心像被針扎了一下,她攥緊了衣角:“家里有些事情。”
“哦,”面試官拖長了聲音,“我們這里雖然是小公司,但也希望員工有持續(xù)的職業(yè)規(guī)劃。你這種情況,我們不太好考慮。”
一連幾天,她四處碰壁。每一次的拒絕,都像一把小錘,不輕不重地敲打著她本就脆弱的自尊。她口袋里的錢越來越少,從買饅頭,到最后只能去小店買最便宜的白粥,就著免費的咸菜果腹。營養(yǎng)的極度匱乏讓她的頭暈越來越頻繁,孕吐也絲毫沒有減輕。
這天晚上,她餓得胃里陣陣發(fā)痛,蜷縮在冰冷的床上,連起身的力氣都沒有。黑暗中,手機屏幕忽然亮了,是蘇蔓打來的。
“林舒,是我?!?
“蘇醫(yī)生?!绷质媾ψ屪约旱穆曇袈犉饋碚R恍?,但虛弱感還是無法掩飾。
“聽起來有氣無力的。吃飯了沒有?”蘇蔓的聲音隔著電話傳來,帶著一絲醫(yī)生特有的敏銳和嚴厲,“我給你的錢,你是不是一分都沒用?”
林舒咬著唇,沒有說話。沉默就是最好的回答。
電話那頭傳來一聲清晰的嘆息?!懊魈焐衔缇劈c,來我診所一趟,給你做個詳細的檢查。這是醫(yī)生的命令,不許拒絕?!闭f完,不等林舒回答,就果斷地掛了電話。
第二天,林舒還是去了。她骨子里是個不愿辜負別人善意的人。她換上了自己最干凈的一件襯衫,仔細梳了頭,不想讓自己看起來太過落魄。
蘇蔓見到她時,眉頭皺得更緊了。不過短短幾天不見,她又瘦了一圈,眼下的烏青更加明顯,整個人像一株快要枯萎的植物。
“站上去?!碧K蔓指了指診室里的體重秤,語氣不容置喙。
林舒順從地站了上去。
“體重掉了三公斤?!碧K蔓看著體重秤上的數(shù)字,臉色很難看,“林舒,你到底有沒有把我的話聽進去?你是在拿你和你肚子里的孩子的命開玩笑!”
這是蘇蔓第一次對她發(fā)火。林舒低著頭,像個被老師訓(xùn)斥的小學(xué)生,手指不安地絞著衣角。她知道蘇蔓是為她好,可她心里的苦,那些被拒絕的羞辱和對未來的迷茫,又能向誰說?
檢查完,蘇蔓讓她在診室里坐下。診所里很安靜,只有窗外幾聲零落的蟬鳴。蘇蔓倒了杯溫水給她,自己也拉過椅子坐了下來。她看著林舒,像是在思考一個艱難的決定。
“其實,我也是從大城市搬來南城的?!碧K蔓忽然開口,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以前在江城待過幾年,不喜歡那里。人情淡漠,空氣都讓人覺得窒息,尤其是那些所謂的豪門世家,規(guī)矩多得嚇人,把人當(dāng)成沒有感情的工具?!?
林舒端著水杯的手指微微一僵。江城,豪門世家……這些詞匯,像針一樣扎著她的神經(jīng)。唐家,不就是江城最頂級的豪門之一嗎?
“前兩天看新聞,好像是江城一個姓唐的大集團,出了不小的亂子,資金鏈差點斷了。”蘇蔓一邊慢條斯理地收拾著桌面上的聽診器,一邊狀似不經(jīng)意地提起,“新聞上還有他們總裁的照片,年紀輕輕,看著倒是挺有魄力,可惜了,手段太狠,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
林舒的心臟猛地一縮,呼吸都漏了一拍。她幾乎是立刻就想到了唐亦琛。她死死垂下眼,長長的睫毛像兩把小刷子,在眼瞼下投下濃重的陰影,掩蓋住所有的情緒,假裝沒有聽懂:“是嗎?我不怎么看新聞。”
蘇蔓看了她一眼,那一眼意味深長,但她沒有再繼續(xù)這個話題。她站起身,走到林舒面前,做出了一個決定。她的語氣鄭重而真誠:“林舒,我這里正好缺一個幫忙的。主要是負責(zé)前臺的登記、接電話,整理一下病歷檔案。工作很清閑,絕對不累。我不能給你太高的工資,但是可以包吃包住。你愿意來嗎?”
林舒猛地抬起頭,眼睛里滿是難以置信。一份工作,還包吃住,這對現(xiàn)在的她來說,無異于絕境中的一艘方舟。
“我……我沒有經(jīng)驗……”她有些語無倫次,巨大的驚喜讓她的大腦一片空白。
“不需要什么經(jīng)驗,會寫字,會接電話就行了。我看過你的病歷資料,名牌大學(xué)畢業(yè),做這些綽綽有余?!碧K蔓笑了笑,笑容溫和,“關(guān)鍵是,你可以在我眼皮子底下,我能隨時看著你的身體狀況,監(jiān)督你吃飯。你總不能讓我這個醫(yī)生,眼睜睜看著自己的病人出事,還無動于衷吧?”
蘇蔓的話,既給了她一個無法拒絕的理由,又小心翼翼地保全了她的尊嚴。
巨大的驚喜和無法言喻的感動沖刷著林舒的心。她站起來,對著蘇蔓,深深地鞠了一躬。眼淚再也控制不住,大顆大顆地滾落,砸在地板上。“蘇醫(yī)生,謝謝你……我不知道該說什么……謝謝……”
“好了,別哭了。孕婦情緒不能太激動,對胎兒不好?!碧K蔓扶起她,輕輕拍了拍她的背,像一個溫柔的姐姐,“去把你的東西收拾一下,今天就搬過來吧?!?
林舒的東西少得可憐,只有一個小小的行李包,和那只被她抱在懷里的舊泰迪熊。當(dāng)蘇蔓幫她把東西拎到診所后面時,林舒才發(fā)現(xiàn),這里別有洞天。
診所后面連著一個雅致的小院子,院子里用石子鋪著小路,種著幾株蘇蔓自己用的草藥,還有一些叫不出名字的花草,生機勃勃。院子的一側(cè),有一間獨立的小房間。
“以后你就住這里?!碧K蔓推開門。房間不大,但干凈明亮。里面有一張鋪著素雅碎花床單的木床,一個小衣柜,一張書桌。窗戶正對著院子,推開窗,就能聞到泥土和花草的混合香氣。
比起海角巷那個陰暗潮濕、充滿霉味的小黑屋,這里簡直就是天堂。
“喜歡嗎?”蘇蔓問。
林舒用力地點頭,眼眶又紅了,這一次是喜悅和感激的淚水。她將行李包放在地上,鄭重地把泰迪熊擺在枕頭邊,仿佛完成了一個重要的儀式。
當(dāng)天晚上,蘇蔓親自下廚,在小院旁的廚房里,為她做了一頓豐盛的晚餐。清蒸鱸魚,番茄炒蛋,還有一鍋用好幾種菌菇精心熬制的湯。都是清淡又有營養(yǎng)的菜色,考慮到了孕婦的口味。
林舒已經(jīng)很久沒有吃過一頓像樣的飯了。她吃得很慢,很珍惜。每一口食物,都帶著久違的、家的溫暖味道。
“慢點吃,沒人跟你搶?!碧K蔓笑著給她夾了一塊剔掉刺的魚肉,“以后三餐我來做,保證把你和寶寶們養(yǎng)得白白胖胖的?!?
兩人就在小院的石桌上吃飯,晚風(fēng)習(xí)習(xí),吹動著院子里的花草,帶來一絲涼意。蘇蔓的話不多,但總能讓人感到安心和寧靜。
吃完飯,蘇蔓去里屋整理東西。林舒想去幫忙洗碗,被她強硬地按在了椅子上。過了一會兒,林舒聽到里屋傳來一聲輕響,好像有什么東西掉在了地上。她不放心,走過去查看,看到蘇蔓正蹲在地上,撿拾一本散開了的舊相冊。
一張泛黃的舊照片從相冊里滑了出來,正好落在林舒的腳邊。她下意識地彎腰撿起。
照片上,是一個年輕許多的蘇蔓,笑容明媚。她身邊還站著一個氣質(zhì)同樣溫婉出眾的女人,兩人親密地挽著手,看得出關(guān)系極好。而在她們身后,還站著一個面容威嚴、不怒自威的老人。照片的背景,是一棟看起來很氣派的老式別墅,院子里的園藝修剪得一絲不茍,透著低調(diào)的奢華。
林舒的目光被那個老人吸引,總覺得有些眼熟,好像在哪個財經(jīng)雜志的封面上,或者在唐家的家庭聚會合影里見過。但一時又想不起來具體是誰。
“只是一些老朋友?!碧K蔓快步走過來,不動聲色地從她手里拿過照片,神色有一瞬間的不太自然,迅速將它插回相冊里,并利落地合上。“都是過去的事了,不值一提?!?
林舒雖然心里充滿了疑惑,但她很識趣地沒有多問。她想,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過去,蘇蔓不想說,她便不問。
第二天,林舒正式開始了在診所的工作。她換上蘇蔓為她準備的寬松舒適的工作服,坐在前臺。她的工作很簡單,就是有病人來的時候,做一下簡單的登記,然后引導(dǎo)他們?nèi)ピ\室。沒人的時候,就幫忙整理一下藥品和病歷檔案。
來社區(qū)診所看病的,大多是附近的街坊鄰居。他們對這個新來的、漂亮又文靜的小姑娘都很好奇。林舒雖然話不多,但做事認真細致,態(tài)度溫和有禮,很快就贏得了大家的好感。一位經(jīng)常來看老毛病的王阿姨,甚至?xí)匾鈴募依飵┳约悍N的蔬菜送給她。
穩(wěn)定的生活和規(guī)律的作息,加上蘇蔓精心的飲食調(diào)理,林舒的身體狀況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好了起來。孕吐的反應(yīng)雖然還有,但已經(jīng)不像之前那么劇烈了。她的臉上漸漸有了血色,人也精神了不少。
一個陽光明媚的下午,診所里沒有病人。林舒坐在前臺,借著窗外透進來的陽光,認真地在看一本蘇蔓給她的孕期保健手冊。一個剛看完病的小男孩跑過來,將手里的一顆水果糖塞到她手里,奶聲奶氣地說:“姐姐,這個給你吃,媽媽說你肚子里有小寶寶,要吃甜甜?!?
林舒愣了一下,隨即眼角眉梢都染上了笑意。她剝開糖紙,將糖放進嘴里,一股清甜的橘子味在舌尖化開。就在這時,她的小腹處傳來一陣奇異的、極其輕微的蠕動,像一只小魚在里面輕輕吐了個泡泡,又像蝴蝶扇動了一下翅膀。
她瞬間僵住了,手不自覺地撫上小腹。那種奇妙的感覺又出現(xiàn)了一下,很輕,但很清晰。
是胎動。
是她的寶寶們,在用他們的方式,跟她打招呼。一股難以言喻的喜悅和排山倒海般的感動涌上心頭,她的眼眶又一次濕潤了。但這一次,流下的是幸福的淚水。她低著頭,對著自己的肚子,露出了這段時間以來第一個發(fā)自內(nèi)心的、燦爛明媚的笑容。
她立刻起身,跑到診室,激動地對正在寫病歷的蘇蔓說:“蘇醫(yī)生,他動了!他們動了!”
蘇蔓放下筆,笑著讓她坐下,拿出聽診器,輕輕放在她的腹部。片刻后,蘇蔓的臉上也露出了微笑:“嗯,是兩個很有活力的小家伙?!?
這平靜的生活,偶爾也會被一些來自過去的小插曲打破。
幾天后,診所收到了一個從江城寄來的、沒有署名的快遞,收件人是蘇蔓。林舒幫忙簽收時,發(fā)現(xiàn)箱子很重。蘇蔓讓她幫忙一起打開。
箱子里,是一套極其精致名貴的紫砂茶具。茶壺、茶杯、公道杯,每一個都做工考究,泥料細膩,一看就價值不菲。寄件人一欄是空的,只在快遞單的一個角落,印著一個龍飛鳳舞的藝術(shù)簽名縮寫——T。
林舒看到那個‘T’字,心頭沒來由地一跳,那個張揚的筆鋒,和唐亦琛的簽名風(fēng)格有幾分驚人的相似。
蘇蔓看到那套茶具,臉上的表情變得很復(fù)雜,有懷念,有嘲諷,也有一絲揮之不去的厭倦。她將茶具拿出來摩挲了片刻,眼神里閃過一絲無人讀懂的悲傷,隨即就重新放回了箱子里,連同泡沫一起,推到了儲藏室最深的角落里。
“蘇醫(yī)生,這么好的茶具,不用嗎?”林舒忍不住問。
“不用了?!碧K蔓的語氣很淡,帶著一絲冷意,“一份還不清的舊債罷了。有些人總以為,虧欠了什么,用錢就能補上。他們不懂,有些東西,碎了就是碎了,再也拼不回去了。”
林舒沉默了。這句話,又何嘗不是在說她和唐亦琛呢?他用五個億,想買斷她三年的感情和腹中的孩子。原來,在那些高高在上的有錢人的邏輯里,一切都是可以被等價交換的。
有了安身立命之所,林舒的心也徹底沉靜下來。她不再是那個只會圍著丈夫轉(zhuǎn)、失去自我的唐太太,也不再是那個四處碰壁、茫然無措的求職者。她開始主動學(xué)習(xí)。診所里有很多醫(yī)學(xué)書籍,她在空閑的時候就拿來看,從基礎(chǔ)的護理知識,到專業(yè)的婦產(chǎn)科書籍,她都看得津津有味。
她像一塊干涸的海綿,瘋狂地吸收著知識。她要了解關(guān)于懷孕和育兒的一切,她要成為一個合格的、強大的母親,能為她的孩子們撐起一片天。
蘇蔓將她的努力都看在眼里,很是欣慰。她會有意地指點林舒,給她劃出學(xué)習(xí)的重點,甚至拿一些不涉及病人隱私的普通病例讓她嘗試分析,鍛煉她的邏輯思維。
一個雨夜,外面下著瓢潑大雨,診所提前關(guān)了門。兩人坐在溫暖的屋里,聽著雨點敲打窗欞和院中芭蕉葉的聲音。蘇蔓正在整理藥材,將曬干的草藥分裝進小袋子里,林舒在一旁幫忙。
“蘇醫(yī)生,我不知道該怎么感謝你。”林舒由衷地說,“如果不是遇到你,我真不知道現(xiàn)在會是什么樣子,可能……可能早就撐不下去了?!?
蘇蔓停下手里的活,看著她,眼神在燈光下顯得有些悠遠:“不用謝我。我?guī)湍?,或許也是在幫我自己?!彼D了頓,輕聲說:“你讓我想起了一個故人。她也像你一樣,看著柔柔弱弱的,骨子里卻比誰都倔強。為了自己認定的事情,可以放棄一切。只可惜……她的結(jié)局不太好?!?
林舒能感覺到,蘇蔓口中的“故人”對她一定很重要。她沒有追問,只是安靜地聽著。
“有時候我在想,選擇本身沒有對錯,但每一種選擇背后,都有需要付出的代價?!碧K蔓的目光落在林舒已經(jīng)微微隆起的小腹上,那里的弧度在寬松的衣服下也已清晰可見?!八?dāng)年就是信錯了人,以為愛情可以戰(zhàn)勝豪門的偏見和利益。結(jié)果,被那些東西碾得粉碎?!碧K`蔓的聲音里帶著一絲涼意,“你選擇留下他們,未來的路會比你想象中更辛苦,你想好了嗎?”
“想好了?!绷质鎿崦约旱亩亲?,眼神溫柔而堅定,“從知道他們存在的那一刻起,我就想好了。不管多辛苦,我都會把他們平安地生下來,好好地養(yǎng)大。他們是我的,只是我一個人的。”
蘇蔓看著她堅定的側(cè)臉,在那張依舊素凈的臉上,看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力量。她欣慰地笑了。這道深淵里的微光,雖然微弱,卻充滿了蓬勃的生命力,足以照亮前行的路。
林舒用工作后領(lǐng)到的第一筆微薄但干凈的工資,去文具店買了一個漂亮的、封面是向日葵的日記本。她開始每天記錄自己的身體變化,記錄寶寶們的每一次胎動,也記錄下對未來的規(guī)劃和期盼。
她不再去想那個遙遠的、將她拋棄的男人,也不再去回憶那段華麗而冰冷的婚姻。她的世界里,只有南城這一方小小的天地,有善良溫柔的蘇醫(yī)生,有街坊鄰居偶爾的問候,有腹中日漸成長的兩個小生命。
她的人生,在被摧毀的廢墟之上,正迎接著屬于自己的、嶄新的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