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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舊影刺心

一周后,江城國際機場。

一架灣流G650私人飛機平穩降落在專屬停機坪上,螺旋槳帶起的巨大氣流吹動著地面工作人員的衣角。舷梯緩緩放下,一個身形挺拔、氣場冷冽的男人出現在艙門口。

唐亦琛穿著一身剪裁精良的黑色手工西裝,連日的高強度工作讓他面容略顯疲憊,但那雙深邃的眼眸卻依舊銳利如鷹,仿佛能洞穿人心。他解決了唐氏的海外危機,以雷霆手段揪出了內鬼,穩住了瀕臨崩盤的股價,打了一場堪稱教科書級別的商業反擊戰。他回來了,以勝利者的姿態。

然而,他臉上沒有半分勝利的喜悅,只有一層化不開的寒冰。

助理陳陽快步跟在他身后,大氣都不敢喘。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老板身上那股駭人的低氣壓,比在倫敦時有過之而無不及。倫敦的危機是商業上的,可以靠手腕和謀略解決。而現在,他要面對的,是私人領域的一片狼藉。

“唐總,車已經備好了。”陳陽低聲說。

唐亦琛沒有應聲,只是邁開長腿,徑直走向那輛等候已久的黑色賓利。他的腦海里,盤旋著林舒那張清秀的臉。他想象著她此刻在做什么,是躲在某個角落里瑟瑟發抖,還是在為自己金蟬脫殼的計劃成功而沾沾自喜?

他甚至提前預演了無數次見面的場景。他會掐著她的下巴,逼問她為什么要背叛。他會把那些證據摔在她臉上,看她如何狡辯。他要撕碎她所有的偽裝,讓她在他面前無所遁形。

車子平穩地駛出機場,匯入江城的車流。窗外,熟悉的街景飛速倒退。這是他生活了三十多年的城市,每一寸土地都烙印著他的痕跡。他曾以為,那個女人也是他世界里的一部分,是他掌控中的、一個溫順的點綴。現在他才發現,這個點綴,竟然是一把淬了毒的匕首,在他最不設防的時候,從背后給了他致命一擊。

越是靠近云頂別墅,車內的空氣就越是稀薄。陳陽甚至能聽到自己緊張的心跳聲。

賓利最終在宏偉的別墅大門前停下。唐亦琛推開車門,沒有片刻停留,大步走向那扇象征著他權勢與地位的家門。

“唐總……”陳陽想跟上去,卻被唐亦琛一個冰冷的眼神制止了。

“你留下。”

他要自己去面對這場殘局。

指紋解鎖,厚重的實木大門應聲而開。迎接他的,不是想象中的燈火通明,也不是那個女人或驚慌或倔強的臉龐,而是一片死寂的黑暗和冰冷的空氣。

房子里空無一人。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塵封和腐敗的混合氣息。唐亦琛眉頭緊鎖,他按下玄關的開關,水晶吊燈瞬間照亮了整個客廳,也照亮了那份深入骨髓的空曠與冷清。

“林舒!”他下意識地喊出她的名字,聲音在空曠的客廳里回蕩,激起一層又一層的回音,卻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他邁步走進客廳,皮鞋踩在光潔的大理石地面上,發出清晰而孤單的聲響。他的目光被餐廳里的景象吸引了。

那張長長的餐桌上,還殘留著一周前的場景。鋪著她精心挑選的米白色桌布,中央的花瓶里,香檳玫瑰已經徹底枯萎,花瓣蜷縮成難看的褐色,散落了一桌。兩支蠟燭燃盡了最后一滴淚,凝固在燭臺上。盤子里,那份他最愛的菌菇和牛粒早已不能稱之為食物,油脂凝結成白色的蠟狀物,散發著腐壞的氣味。

一場為他準備的燭光晚餐。

唐亦琛的瞳孔微微收縮。這是什么?她演的又一出戲嗎?在背叛他之后,還假惺惺地擺出這副深情款款的姿態,是想博取誰的同情?

他心底那絲微弱的困惑,很快就被更洶涌的怒火所取代。他覺得自己的智商受到了前所未有的侮辱。這個女人的演技,真是爐火純青。

他的視線掃過客廳,一切都整齊得過分,就像主人剛剛離開。只是,沙發上少了一個她總是抱在懷里的抱枕,茶幾上那本她看到一半的詩集也不見了。墻角的相框里,那張他們唯一的合照,被翻轉了過去,背對著這個世界。

唐亦琛走過去,拿起相框,將它翻了過來。照片上,她笑得像個不諳世事的小姑娘,而他的笑容,一如既往的公式化。他盯著照片里她的眼睛,試圖從那清澈的笑意里找出虛偽的痕跡。

他大步走上二樓,推開主臥室的門。

房間里,屬于他的那一半空間,依舊井井有條。而屬于她的那一半,卻空得令人心悸。

他猛地拉開衣帽間的門。屬于她的那一整排衣柜,門敞開著。里面,那些他派人每個季度送來的、掛滿吊牌的名牌服飾,那些價值不菲的包包、鞋子,一件都不少,整整齊齊地掛在那里,像一支沉默而龐大的嘲諷軍隊。

她什么都沒帶走。

唐亦琛的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攥緊。如果她是被陸恒買通的,拿到了巨額的報酬,為什么連這些唾手可得的財物都不要?這不合邏輯。

除非……她是在用這種方式向他示威。向他表明,她不屑于他給予的一切。她要的,是更徹底的、對他尊嚴的踐踏。

這個念頭,讓他的怒火燒得更旺。

他轉身回到臥室,目光落在床頭柜上。那里,他們結婚時拍的登記照,同樣被扣下。他煩躁地走過去,想把它拿起來,目光卻被旁邊的一個東西死死地釘住了。

在空無一物的梳妝臺上,在原本應該擺放著她那些瓶瓶罐罐和珠寶盒的位置,一枚鉑金戒指,正靜靜地躺在那里。

在昏暗的光線下,它反射著一點微弱而冰冷的光。

是他們的婚戒。

轟的一聲,唐亦琛腦子里最后一根名為理智的弦,徹底崩斷了。

他以為她只是離開了,只是背叛了。他沒想到,她做得這么絕,這么干凈。她不僅帶走了自己的人,還扔下了他們之間唯一的、有形的牽絆。

他緩緩伸出手,指尖因為用力而微微顫抖。他拿起那枚戒指,金屬的冰涼觸感從指尖瞬間蔓延至心臟。他將戒指放在掌心,緊緊攥住。那小小的圓環,此刻卻像一塊燒紅的烙鐵,在他手心烙下恥辱的印記。

好,好一個林舒。好一個兩不相欠。

他攥著戒指,轉身走進了隔壁的書房。

書房是他在這個家里待得最久的地方,是他運籌帷幄、掌控一切的王國。這里的一切,都按照他的喜好布置,冷靜、克制、一絲不茍。

可現在,他看著這個井然有序的空間,只覺得無比刺眼。

他失控了。

他走到書桌前,看到桌角擺放著一個精致的銀質相框。里面是幾個月前,他們一起出席一場慈善晚宴時被記者抓拍的照片。照片里,她挽著他的手臂,仰頭看著他,眼神里帶著他從未讀懂過的、璀璨的仰慕。

“假的!”

他低吼一聲,猛地揮手將相框掃落在地。“哐當”一聲巨響,玻璃碎裂的聲音在寂靜的書房里顯得格外刺耳。

這聲脆響,仿佛一個開關,徹底釋放了他體內的野獸。

他開始瘋狂地破壞。他將書架上一排排精裝書籍狠狠地掃落在地,書頁紛飛,像一群受驚的蝴蝶。他將桌上堆積如山的文件全部推翻,白色的紙張像雪花一樣,洋洋灑灑地飄滿了整個房間。他一腳踹翻了旁邊的古董落地燈,燈罩破碎,發出一聲沉悶的悲鳴。

他像一頭被困在籠中的猛獸,用最原始、最暴力的方式,發泄著心中的狂怒、屈辱和一絲連他自己都不愿承認的……恐慌。

他掌控了那么大的商業帝國,能左右無數人的命運,卻掌控不了一個女人的心。他自以為是的婚姻,他施舍般的溫情,在她眼里,原來一文不值。

當書房里再也沒有一件完整的東西可以被破壞時,他終于停了下來。他喘著粗氣,額角的青筋突突直跳。他環顧著自己親手制造的狼藉,就像在看自己那顆被掏空了的心。

他無力地跌坐在那張唯一幸免于難的、寬大的真皮座椅上,身體深深地陷了進去。

他攤開緊握的右掌,那枚婚戒,已經在他的掌心留下了一道深深的紅色壓痕。他盯著它,眼神空洞,仿佛要把它看穿。

他需要酒精。需要最烈的酒,來麻痹這該死的、陌生的疼痛。

他拿出手機,屏幕上因為急促的呼吸沾上了一層薄霧。他找到陳陽的號碼,撥了過去。

電話幾乎是秒接。

“唐總?”陳陽的聲音充滿了小心翼翼的試探。他已經聽到了樓上的巨響,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拿酒上來。”唐亦琛的聲音沙啞得像被砂紙磨過,“威士忌。整瓶。”

“……是。”

幾分鐘后,陳陽敲響了書房的門。得到允許后,他推開一條門縫,被眼前的景象驚得倒吸一口涼氣。這哪里還是那個整潔威嚴的書房,分明是剛被龍卷風席卷過的廢墟。

而他的老板,就坐在廢墟中央的王座上,像一個被打敗的君王,滿身頹唐。

陳陽不敢多看,將一瓶頂級的麥卡倫和一只水晶杯輕輕放在書桌一角僅剩的空地上,然后就想退出去。

“站住。”唐亦琛叫住他。

陳陽的身體一僵,停在原地。

唐亦琛沒有碰那只杯子,他直接擰開瓶蓋,仰頭就灌了一大口。琥珀色的烈酒順著他的喉嚨滑下,像一條火線,灼燒著他的食道和胃。但這股灼痛,卻讓他有了一絲病態的快感。

他放下酒瓶,用手背抹去嘴角的酒漬,一雙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地盯著陳陽:“查得怎么樣了?”

陳陽知道他問的是什么。他深吸一口氣,開始匯報:“唐總,已經查清楚了。您劃撥到林小姐名下的所有資產,包括云頂別墅在內的三處房產、唐氏的百分之二的股份、以及那張額度五億的現金卡,都沒有任何變動和支出的記錄。”

他頓了頓,補充道:“我們查了她所有的消費記錄,自從李律師找過她之后,她名下所有的卡,都沒有再用過。她……她是真的凈身出戶。”

陳陽以為,這個消息至少能讓老板的怒火平息一些。一個女人,如果真的是為了錢背叛,又怎么會放棄這潑天的富貴?

然而,他想錯了。

唐亦琛聽到這番話,非但沒有息怒,反而發出一聲低沉而冰冷的嗤笑。

“凈身出戶?”他重復著這四個字,像是在品味一個天大的笑話。他猩紅的眼睛里,滿是嘲諷和鄙夷。

“陳陽,你跟了我這么多年,怎么還是這么天真?”他晃了晃手中的酒瓶,酒液在瓶中激蕩,“她聰明得很。她知道我會查她,知道我的人會盯著這些賬戶。所以她演了這么一出戲給我看。”

他猛地又灌了一口酒,聲音里的恨意幾乎要凝成實質:“她早就從陸恒那里拿到了她的報酬!一筆干凈的、我永遠也查不到的錢!她用這種方式離開,一是為了讓我放松警惕,二是想讓我覺得……覺得愧對于她!”

“她想讓我以為,她是個受了委屈的、無辜的棄婦!好一招以退為進!好深的城府!”

陳陽被他這番扭曲的邏輯驚得目瞪口呆,卻一個字都不敢反駁。他知道,此刻的老板已經完全被憤怒和偏執沖昏了頭腦,任何解釋都只會火上澆油。

唐亦琛的胸膛劇烈地起伏著,他將手中的婚戒舉到眼前,對著燈光。那枚小小的戒指,在他眼中幻化成了林舒那張帶著嘲諷笑容的臉。

他猛地將酒瓶狠狠砸向對面的墻壁!

“砰——”

酒瓶四分五裂,琥珀色的酒液順著墻壁流淌下來,像一道道丑陋的傷疤。濃烈的酒精味瞬間充滿了整個房間。

“林舒……”他從牙縫里擠出這兩個字,每一個字都淬著毒,“你以為你逃得掉嗎?你以為換個地方,就能開始新的生活?”

“我告訴你,不可能!”

“我會找到你。就算把這片土地翻過來,我也會把你找出來。”他的聲音低沉而危險,像惡魔的詛咒,“我要讓你親眼看著,我是如何讓你在乎的一切,都化為灰燼。我要讓你跪在我面前,求我!”

他說完,又拿起那瓶還剩小半的酒,搖搖晃晃地站起來,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窗外,是江城璀璨的夜景,萬家燈火,流光溢彩。

曾幾何時,他站在這里,俯瞰著腳下的王國,心中充滿了掌控一切的自負。而那個女人,會從身后輕輕地抱住他,將臉貼在他的背上,用他一度覺得溫暖的聲音說:“阿琛,別太累了,我給你煮了宵夜。”

那些畫面,此刻像一把把鋒利的刀子,在他的記憶里來回切割。

“都是假的……全都是假的……”他喃喃自語,像是在說服自己。

他不停地喝酒,試圖用酒精來淹沒那些不合時宜的、柔軟的回憶。他只允許自己記住她的背叛,記住她的欺騙,記住她扔下婚戒時那份決絕的冷酷。

恨意,是他支撐自己不倒下的唯一支柱。

夜深了。

陳陽悄無聲息地退出了書房,輕輕帶上了門。他靠在門外的墻上,聽著里面時而傳來的酒瓶滾動的聲音,和男人壓抑的、如同野獸般的呼吸聲,心中一片冰涼。

他跟了唐亦琛這么多年,從未見過他如此失態。

他想起那個總是溫婉地笑著,輕聲細語地叫他“陳助理”的林小姐。他實在無法將那個柔弱的女人,和老板口中那個心機深沉、手段狠辣的商業間諜聯系在一起。

這里面,會不會有什么誤會?

這個念頭剛一冒出來,就被他自己掐滅了。他只是個助理,他沒有資格去質疑老板的判斷。他唯一要做的,就是執行命令。

書房里,唐亦琛已經醉得不省人事。他倒在沙發上,手中還死死地攥著那枚婚戒,像是攥著他破碎的自尊。

酒精并沒有帶來解脫,反而將他的感官無限放大。在陷入昏睡前的最后一刻,一個被他刻意遺忘的畫面,不受控制地浮現在腦海里。

那是一個雨夜,他因為一個棘手的項目焦頭爛額,發了很大的火。回到家時,渾身都帶著戾氣。林舒像往常一樣迎上來,想為他脫下外套。

他當時煩躁地推開了她,力道有些大,她的手撞在了門框上,立刻就紅了一片。

他記得她當時愣了一下,眼圈瞬間就紅了,卻什么也沒說,只是默默地縮回手,低著頭,為他換了拖鞋。

那一晚,他睡在書房。半夜,他被胃痛驚醒,才想起自己一天沒吃東西。他走出書房,看到客廳的燈還亮著。

林舒蜷縮在沙發上睡著了,身上只蓋了一條薄薄的毯子。她懷里抱著一個保溫桶,小臉在燈光下顯得格外蒼白。

他走過去,她似乎感覺到了,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看到是他,她立刻坐了起來,將保溫桶遞給他:“你胃不好,我給你熬了小米粥,還是溫的。”

那一刻,他看著她睡眼惺忪卻滿是關切的眼睛,心中那股無名的火,莫名其妙地就熄滅了。

……

“滾開!”

沉睡中的唐亦琛猛地發出一聲怒吼,將這個溫暖的記憶碎片狠狠地從腦海中驅逐出去。

他翻了個身,將臉埋進冰冷的沙發靠墊里,眉頭緊緊地鎖著,即使在夢中,也充滿了掙扎和痛苦。

舊日的影像,像一根根看不見的針,在他心上密密麻麻地刺下無數個血洞。他告訴自己那是穿腸的毒藥,卻不知道,那或許曾是唯一的解藥。

而他,親手將它打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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