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次三經的山川脈絡,像一條藏在云端的項鏈,而太行山脈便是其中最璀璨的寶石。歸山作為太行山的開端,像位沉默的老者,把數不盡的寶藏藏在褶皺里。山頂的金玉礦脈在陽光下炸開耀眼的光,山風拂過巖面,碎金般的光點便順著山脊流淌;山腳下的青碧石則像被晨露打濕的翡翠,層層疊疊堆在溪澗邊,水漫過石頭時,會映出深淺不一的綠,像誰把春天揉碎了撒在水里。山民們說,歸山的每塊石頭都住著山神,夜里能聽見它們在月光下說悄悄話。
軍(jūn)獸就棲息在歸山的密林深處。它長得像羚羊,卻比羚羊更矯健,頭頂的四只角呈螺旋狀向上生長,前兩只尖銳如刀,后兩只圓潤似珠,陽光透過角上的棱面,會在草地上投下細碎的光斑,像撒了把碎鉆。它的尾巴像馬鬃般蓬松,跑動時揚起一片白影,四只腳上的距(jù,角質尖刺)鋒利如匕首,既能在陡峭崖壁上牢牢站穩,又能在遭遇危險時發起反擊。最奇的是它的轉身速度,獵人說軍獸能在奔跑中突然折轉方向,動作快得像道閃電,蹄子踏過的地方會留下梅花狀的蹄印,里面常常盛著清晨的露水,三天不涸(hé)。
三十年前,獵戶王栓柱曾帶隊圍捕過一只軍獸。那時他剛從部隊退伍,帶著五個年輕伙計,扛著獵槍闖進歸山。他們在密林中設下陷阱,用新鮮的柏樹葉作誘餌——軍獸最愛的食物,就是經晨露浸潤的柏葉嫩芽。第三天清晨,陷阱的觸發繩終于動了,一只成年軍獸被困在繩網中,它的四只角在掙扎中不斷撞擊網繩,發出沉悶的“咚咚”聲。
眼看就要收緊繩網,那軍獸突然發出“軍——”的長鳴,聲音像銅鈴撞在巖石上,震得人耳朵發麻。就在眾人愣神的瞬間,它猛地轉身,四只蹄子在地上劃出四道深溝,竟從半人高的繩網下鉆了出去,螺旋狀的角刮過網繩,發出“嘶啦”的裂帛聲。王栓柱舉槍要射,卻見那軍獸回頭望了他一眼,琥珀色的眼睛里像含著淚水,他的手指竟扣不動扳機。
等王栓柱回過神來,軍獸早已消失在密林里,只留下一撮掛在荊棘上的白毛。那天夜里,歸山突發暴雨,山洪沖毀了他們搭建的窩棚,五個伙計都受了輕傷。“這是山神在警告啊。”王栓柱后來常對村里人說,他把那撮白毛用紅布包起來,掛在自家堂屋的梁上,從此再也沒進山打獵。如今山民們遇見軍獸,都會遠遠避開,說這神獸是山神派來守護山林的,誰要是傷害它,就會被山風卷走。去年春天,有個外鄉獵人偷偷進山,剛瞄準一只軍獸,就被突然滾落的山石砸傷了腿,至今還拄著拐杖。
歸山的(qí)鳥總在清晨的槐樹上筑巢,它們的窩像用細藤編的小籃子,掛在最高的枝椏(yā)上,里面鋪著柔軟的兔毛,還墊著幾片柏樹葉防潮。鳥長得像喜鵲,卻披著雪白的羽衣,赤色的尾巴拖得很長,末端有三根分叉的羽翎,展開時像把小扇子,扇動時會帶起細碎的金粉。最奇特的是它有六只腳,前三后三排列得整整齊齊,爪尖沾著晨露時,在陽光下像六顆紅寶石,閃得人睜不開眼。
這鳥兒特別容易受驚,哪怕是風吹草動,也會“嘰嘰喳喳”叫個不停,叫聲里帶著明顯的警示意味。山民們進山砍柴時,只要聽見鳥叫,就知道附近有野獸出沒,或是即將下大雨。有年夏天,張寡婦帶著兒子狗剩去采蘑菇,突然聽見槐樹林里的鳥炸了鍋似的叫,那聲音尖銳得像錐子,刺得人耳膜疼。她想起過世的丈夫說過,鳥狂叫時必有大禍,趕緊拉著狗剩往回跑。
剛到村口,傾盆大雨就落了下來,豆大的雨點砸在地上,濺起半尺高的水花。而他們剛才待過的山谷,不到半個時辰就被山洪沖垮了半邊坡,滾落的巨石把那片蘑菇地砸得粉碎。后來狗剩總說,當時看見槐樹上的鳥對著他們拼命扇翅膀,六只腳在枝頭蹦跳,像在揮手示意快跑。張寡婦每年槐花開時,都會往樹上撒些小米,感謝鳥的救命之恩。
現代鳥類學家發現,太行山的紅嘴藍鵲與鳥的特征高度吻合。這種鳥的尾羽占體長的三分之二,警惕性極高,一旦發現危險就會群起鳴叫,常被山民當作“山林哨兵”。考察隊曾在歸山安裝紅外相機,拍到紅嘴藍鵲發現豹貓時,六只腳(其實是雙足加四趾爪)在枝頭跳躍報警的畫面,那場景與古籍中“六足驚鳴”的描述驚人地相似。更奇的是,鳥的巢穴總是筑在海拔 800米左右的槐樹上,這個高度恰好是山洪能到達的上限,仿佛它們天生就懂避險之道。
太行山作為中國東部重要的山脈,在北次三經中占據著核心地位。它像一條巨龍,橫亙在華北平原與黃土高原之間,山脊線海拔多在 1500米以上,最高峰小五臺山達 2882米。現代地理研究表明,太行山的形成源于中生代的地殼運動,板塊擠壓使巖層褶皺隆起,又經千萬年的風化侵蝕,形成了如今群峰競秀的地貌。其復雜的地質結構孕育了豐富的礦產資源——北段的鐵礦、中段的煤礦、南段的有色金屬礦,與古籍中“多金玉”的描述完全對應;而垂直高差帶來的氣候差異,使這里成為生物多樣性的寶庫,從山腳的落葉闊葉林到山頂的高山草甸,棲息著數百種鳥獸,為“多異獸”的記載提供了現實基礎。
從管涔(cén)之山到太行山脈,北次二經與北次三經的山川像串在地理線上的珍珠,每一顆都閃耀著古人的智慧與想象。管涔山的汾河源頭,至今能看見與“水出其陽”記載相符的泉眼,泉邊的巖石上有天然形成的馬蹄印,山民說那是神馬飲水時留下的;小五臺山的原始森林里,仍有類似“人面蛇身”的巖畫,那或許是先民對雷電現象的神化——蛇形的閃電劃破夜空,被當作神靈的化身。那些奇形怪狀的生靈,如軍獸的四角、鳥的六足,既是對現實生物的夸張演繹(羚羊的角變異、鳥類的爪趾特化),也是對未知世界的探索。
當我們用現代科學的眼光審視這些古老的記載,看到的不僅是光怪陸離的神話,更是一部先民與自然共生的史詩。他們在沒有儀器的年代,用眼睛觀察鳥獸的習性,用腳步丈量山川的走向,用心靈感悟自然的規律,然后將這一切編織成神話的錦緞。如今,太行山的礦脈仍在沉睡,軍獸的后裔(巖羊)仍在崖壁上跳躍,鳥的原型(紅嘴藍鵲)仍在槐樹林里回蕩,這些生靈與傳說,在歲月的長河中永遠散發著迷人的光芒,提醒著我們:與自然對話的方式或許會變,但對自然的敬畏之心,永遠不該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