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次二經的起點在黃河之東,管涔之山如一位沉睡的巨人,頭枕著汾水的源頭。這座山沒有高大的樹木,卻長滿了齊腰深的野草,春夏時節開著紫色的野花,像給山體鋪了塊花毯;山腳下則藏著遍地美玉,雨后常有孩童在溪邊撿到透亮的玉塊,對著太陽能看見里面流動的光。
汾水就從管涔之山的石縫中奔涌而出,起初只是細細的溪流,像條銀色的帶子,一路向西蜿蜒,最終匯入黃河。現代水文考察證實,山西寧武縣的管涔山正是汾河的發源地,那里的蘆芽山至今仍保留著原始的植被風貌,與古籍中“無木而多草”的描述完全吻合。山民們說,汾水的源頭有眼神泉,喝了能治百病,每年清明都有老人帶著陶罐來取水,罐口要用紅布封著,說是怕驚動泉底的龍。
向西二百五十里的少陽之山,像是被赤銀鍍過一般。山頂的玉石在陽光下泛著溫潤的光,山腳下的礦石卻閃著金屬的光澤——那是赤銀礦,古人常用它制作精美的器皿。酸水從山中流出,向東注入汾水,河底的泥沙是上好的赭石,畫家們常來河邊挖取,磨成顏料后畫出的晚霞,能保持十年不褪色。有位宮廷畫師曾在此住了三年,畫的《汾河晚渡》圖至今收藏在博物館里,畫中夕陽下的河水泛著赭石色的波光,據說就是用酸水的泥沙調的色。
縣雍之山的銅礦藏在密林深處,山民們說礦脈是條銅色的巨蛇變的,誰要是貪心挖多了,夜里就會聽見蛇的嘶鳴。山上的閭麋(一種鹿科動物)長著分叉的角,常到晉水邊喝水,它們的倒影映在水里,像幅流動的水墨畫。晉水中的鮆魚長得像鱔魚,卻披著赤色的鱗片,游動時像條小火龍,叫聲像人發怒時的呵斥。村里的老人們說,吃了鮆魚的肉能讓人心態平和,不會輕易發怒,從前有個脾氣暴躁的獵戶,吃了三個月鮆魚,竟變得像書生般溫和。
狐岐之山光禿禿的,沒有草木,卻遍地都是青碧色的玉石,遠遠望去像一片凝固的碧海。勝水從山中流出,東北注入汾水,河底的蒼玉被水流沖刷得圓潤光滑,有的像飛鳥,有的像走獸,山民們稱為“水琢玉”。相傳有個玉匠在此撿到一塊能映出人影的蒼玉,雕刻成鏡子后,竟能照出人的前世今生,后來鏡子被官府沒收,從此再無音訊。
白沙山是片廣袤的沙海,三百里內全是細細的黃沙,沒有草木,也沒有鳥獸,只有風過時卷起的沙浪,像流動的黃金。鮪水從沙山頂端滲出,卻在山腳就潛入地下,仿佛鉆進了大地的血脈,只有在沙層下能找到潔白的玉石,像凍住的月光。現代地質學家認為,這片沙山可能是黃土高原的風沙堆積而成,而“鮪水潛于其下”的描述,實則是地下暗河的寫照。
狂山的雪終年不化,即使在盛夏,山頂也頂著白皚皚的雪帽,像位白頭老翁。狂水從雪中流出,向西注入浮水,河底的美玉被冰雪融水沖刷得晶瑩剔透,山民們冒著嚴寒鑿冰捕魚時,常會順帶撿幾塊玉。有年冬天,一個樵夫在河邊撿到塊拳頭大的白玉,雕刻成佛像供奉,從此家里的柴火總也燒不完,人們都說那是玉佛顯靈。
钅句吾之山的銅礦在月光下會泛著青綠色的光,山民們說那是狍鸮的眼睛在眨。狍鸮長得像羊,卻長著人的臉,眼睛藏在腋下,不仔細看根本發現不了;牙齒像老虎般鋒利,爪子卻像人手,叫聲像嬰兒啼哭,最是吃人不吐骨頭。村里的二柱子小時候曾見過狍鸮,說它躲在樹后時,只能看見兩只眼睛在腋窩下閃著綠光,嚇得他三天不敢出門。現代學者認為,狍鸮的傳說可能源于古人對鬣狗的恐懼,這種動物常以腐肉為食,行蹤詭秘,容易引發恐怖的聯想。
北囂之山沒有石頭,全是松軟的泥土,山南的玉石卻像星星般散落。獨長得像老虎,身子雪白,腦袋像狗,尾巴像馬,脖頸上的鬣毛像豬鬃,奔跑時鬃毛飛揚,像團滾動的雪球。山民們說獨是山神的坐騎,能聽懂人話,誰要是迷路了,對著它拜三拜,它就會把人引到正路上。山中的冒鳥長得像烏鴉,卻有張人臉,總是夜里出來活動,叫聲像人在嘆息,吃了它的肉能治咽喉腫痛。有個戲班的花旦嗓子啞了,吃了冒鳥的肉,第二天就能唱高音,從此戲班的人路過北囂之山,都會給冒鳥留些小米。
梁渠之山的修水向東流入雁門,水里的居暨獸長得像刺猬,卻披著赤色的毛,叫聲像豬哼哼。山民們說居暨的毛能止血,打獵時帶幾根在身上,被野獸咬傷了,把毛燒成灰敷上,血立刻就止住了。囂鳥長得像夸父(一種巨鳥),有四只翅膀、一只眼睛、一條狗尾巴,叫聲像喜鵲,吃了它的肉能治腹痛和腹瀉。從前有個商人在途中得了急病,上吐下瀉,差點沒命,幸好遇見獵人賣囂鳥肉,吃了一塊就好了,后來他每次經過梁渠之山,都要往樹上掛塊肉干感謝囂鳥。
洹山的三桑樹長得筆直,高達百仞(古代八尺為一仞),卻沒有樹枝,樹干光溜溜的,像根通天的柱子。山腳下的怪蛇有碗口粗,鱗片上長著眼睛似的花紋,誰要是盯著花紋看,就會頭暈目眩。現代植物學家認為,三桑樹可能是古代的某種速生樹種,而怪蛇的傳說則反映了先民對毒蛇的敬畏,那些“眼睛花紋”或許是蛇類的警戒色。
北次二經的十七座山,山神都是蛇身人面,祭祀時要把一只雄雞和一頭豬埋在地下,再投進一塊璧和一塊珪,不用精米。這種祭祀方式與當地的農耕文化密切相關,雞和豬是常見的家畜,而玉石則象征著對山神的敬畏。從地理上看,這列山脈貫穿了今山西、內蒙古等地,串聯起汾河、黃河等水系,形成了古代北方重要的交通要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