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販撇了撇嘴，朝最偏僻、最陰暗的一條小巷指了指：“就在‘臭魚巷’的盡頭，你自己去找吧，能不能進門都難說。”

凱洛斯順著指引，走進了那條連陽光都吝于照射的小巷。

巷子盡頭，一扇厚重的、鑲嵌著黃銅齒輪的木門出現在眼前。

門上沒有招牌，只有一個古樸的、鐵錘與鐵砧交叉的浮雕。

他能聽到門后傳來“叮叮當當”的、富有節奏的敲擊聲。

他推開門。

一股混合著煤炭、滾油和灼熱金屬的氣浪撲面而來。

工坊內部，和他想象的完全不同。

這里沒有尋常鐵匠鋪的雜亂，反而像一個精密的實驗室。

墻壁上掛滿了各種凱洛斯看不懂的圖紙和工具，地上則堆放著大大小小的機械零件，有巨大的發條，也有細如發絲的金屬線。

一個穿著華麗絲綢學徒服的年輕人，正用鹿皮小心翼翼地擦拭著一副精美的、刻著貴族紋章的臂甲。

他看到衣著破舊、身上還帶著一股血腥味的凱洛斯，眉頭立刻皺了起來，臉上毫不掩飾地露出厭惡與輕蔑。

“這里是杜瓦克大師的工坊，不修理農具，也不回收廢鐵。”學徒的聲音尖酸刻薄，“滾出去。”

凱洛斯沒有理會他，他的目光，越過學徒，看到了工坊中央那個巨大的、燃燒著熊熊爐火的鍛造臺。

一個身材矮壯、留著一把火紅色大胡子的矮人，正赤裸著上身，用一把小錘，全神貫注地敲打著一塊燒得通紅的金屬。

那應該就是杜瓦克。

凱洛斯徑直朝著鍛造臺走去。

“喂！你聾了嗎？”學徒被他的無視激怒了，他一步上前，伸手想要攔住凱洛斯，“你這種人，沒資格靠近大師的圣地！”

凱洛斯腳步不停。

就在學徒的手即將碰到他肩膀的瞬間，凱洛斯只是微微側過頭，用那雙沒有絲毫溫度的黑色眼眸，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那一眼，冰冷、死寂，仿佛在看一件沒有生命的物體。

學徒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他感覺自己像是被一頭從尸山血海里爬出來的野獸盯上了，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讓他渾身的血液都仿佛要凝固了。

他張了張嘴，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凱洛斯從他身邊走過，將肩上那個破舊的布包，輕輕地放在了鍛造臺旁邊的一張石桌上。

“咚。”

一聲沉悶到極致的聲響。

那聲音不大，卻有一種與其體積完全不符的、令人牙酸的厚重感。

仿佛落下的不是一個布包，而是一座小山。

正在專心工作的杜瓦克，手中的錘子頓了一下。

他那雙如同鷹隼般銳利的眼睛，不滿地從火紅的金屬上移開，落在了凱洛斯身上。

“滾。”

他只說了一個字，聲音像兩塊石頭在摩擦，沙啞而粗糲。

凱洛斯沒有動，他只是解開了布包的繩結，將那層層包裹的破布掀開，露出了里面那柄黑沉沉的、未完成的劍胚。

劍胚的模樣，實在談不上好看。

它通體漆黑，沒有任何光澤，表面還殘留著鍛打時留下的粗糙痕跡，沒有劍格，沒有劍柄，就像一根被隨意敲打過的鐵條。

“我說了，滾！”杜瓦克失去了耐心，他放下錘子，大步走過來，一把抓起那根“鐵條”，就想把它扔進旁邊的廢料堆里。

然而，就在他的手接觸到劍胚的瞬間，他那張寫滿不耐煩的臉，猛地僵住了。

重！

太重了！

這根看起來不過三尺長的“鐵條”，重量至少是他手中那把百斤鍛錘的兩倍！

杜瓦克的臉色，第一次變了。

他那只抓著劍胚的手臂，肌肉瞬間墳起，青筋如小蛇般暴突，才勉強將它穩穩地托住。

杜瓦克將劍胚拿到眼前，原本不屑的眼神，漸漸被一絲困惑所取代。

他作為矮人族最頂尖的工匠之一，泰拉大陸上幾乎所有的金屬，他都了如指掌。

秘銀、精金、山銅、星鐵……每一種金屬的密度、質感、特性，都刻在他的骨子里。

但這東西……

杜瓦克用他那粗壯的、布滿老繭的指節，在劍胚上輕輕敲了敲。

沒有聲音。

或者說，聲音被它完全吸收了，沒有發出任何回響。

就像敲在了一塊絕對寂靜的虛空上。

杜瓦克的呼吸，開始變得有些急促。

他放下劍胚，快步走到墻邊的一個工具架上，取下了一副水晶打磨的、鑲嵌著復雜符文的眼鏡戴上。

透過鏡片，他眼中的世界瞬間變得不同，物質的能量流光和細微結構都清晰可見。

他再次看向劍胚。

鏡片后的那雙眼睛，驟然瞪圓了。

他看到了什么？

一片……空無。

在能量視覺下，這柄劍胚就像一個黑洞，貪婪地吞噬著周圍所有的光線和能量，自身卻不反射出任何光華。

它的內部結構，致密到了一個匪夷所思的程度，沒有任何縫隙，沒有任何雜質，完美得……就像是神明創造的初始物質。

“不可能……這不可能……”杜瓦克喃喃自語，他摘下眼鏡，又從腰間的一個皮囊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一根只有牙簽粗細、頂端鑲嵌著一顆米粒大小金剛石的刻針。

這是第二紀元泰坦文明遺留的“真理刻針”，能輕易地在大陸最堅硬的魔導合金上刻畫符文。

他深吸一口氣，握緊刻針，用盡全力，對著劍胚的一角，猛地劃了下去！

“滋——”

一聲尖銳刺耳的、仿佛指甲刮過玻璃的聲音響起。

站在一旁的學徒，捂住了耳朵，臉上滿是痛苦。

杜瓦克松開手，刻針掉在地上。

他急切地拿起劍胚，湊到眼前查看。

那被刻針劃過的地方，光滑如初，別說劃痕，連一絲一毫的印記都沒有留下。

反倒是那根“真理刻針”頂端的金剛石，已經碎裂成了粉末。

學徒的嘴巴，張得能塞下一個雞蛋，他呆呆地看著那根黑不溜秋的“廢鐵”，又看了看地上那根報廢的、價值連城的“真理刻針”，感覺自己的世界觀，在這一刻被徹底粉碎了。

杜瓦克拿著劍胚的手，開始控制不住地顫抖。

他不是在害怕，而是在興奮，一種遇到了畢生追求的、神圣造物的狂熱興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