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是納蘭城的貧民區(qū)，繁華王都光鮮外衣下，一道腐爛流膿的暗瘡。

凱洛斯對這些氣味沒有厭惡，也沒有任何情緒。

他的兵器檔案庫里，沒有對“骯臟”或“貧窮”的定義，只有對環(huán)境威脅等級的評估。

這里人員混雜，視線死角多，評估等級為“中等風險”。

然而，所有的風險評估，此刻都因為壓在他身上的那份柔軟重量而變得次要。

艾莉婭的呼吸有些急促，她的額角也滲出了汗珠，每一步都走得很沉，卻異常堅定。

她那瘦削的肩膀，死死地支撐著他大半的體重，骨骼的形狀透過單薄的衣料，清晰地硌著他的胸膛。

凱洛斯能感覺到，少女身體的每一次輕微顫抖，能聽到她為了不讓他擔心而刻意放緩的呼吸聲。

“枷鎖協(xié)議”的邏輯模塊，無法解析這種行為。

從功利角度分析，一個虛弱的個體，應該果斷拋棄一個更虛弱的累贅，以保證自身的存活率。

艾莉婭的行為，是徹頭徹尾的“非理性”。

但這種非理性，卻像一股無法被編碼的暖流，正通過兩人身體接觸的每一個點，緩慢而持續(xù)地滲入他那冰冷的內(nèi)核。

凱洛斯的視線，從前方泥濘的地面，緩緩移到她沾著灰塵的側(cè)臉上。

她的嘴唇緊緊抿著，長長的睫毛上，似乎還掛著未干的汗水。

【警告：兵器情感模塊出現(xiàn)異常波動……】

又是這行冰冷的提示。

凱洛斯默默地將更多的重量，朝自己這邊傾斜了一些，試圖減輕她的負擔。

這個動作很細微，但他懷里的女孩立刻就察覺到了。

艾莉婭側(cè)過頭，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只是將他的手臂架得更穩(wěn)了一些，用行動表明了自己的堅持。

終于，他們在一扇吱嘎作響的破舊木門前停下。

就是這里。

凱洛斯的核心數(shù)據(jù)庫清晰地標注著，這個不起眼的小院，是格羅姆氣息殘留最濃郁的幾個坐標點之一。

他最初來到納蘭城目的，便是由協(xié)議驅(qū)動，追蹤至此。

只是他沒想到，這個地方，會成為他和艾莉婭的“家”。

艾莉婭用空著的手，費力地推開木門。

院子不大，角落里堆著一些撿來的木柴，一口水井上覆蓋著簡陋的木板。

正對著院門的是一間只有一扇小窗的石砌小屋。

安全。

這是凱洛斯的第一判斷。

院墻雖然不高，但足夠提供一個封閉的、可控的環(huán)境。

一進入小屋，艾莉婭就像是瞬間被抽干了所有力氣，扶著凱洛斯跌跌撞撞地來到屋角那張唯一的、用硬木板搭成的床鋪邊。

她小心翼翼地將他安頓好，讓他靠著墻坐下，然后自己才長長地、如釋重負地呼出了一口氣，背靠著冰冷的墻壁，緩緩滑坐在地。

屋里很簡陋，一張床，一張缺了腿用石頭墊著的桌子，兩把搖搖欲晃的椅子，便是全部的家當。

凱洛斯靜靜地坐著，像一尊被安放在此處的雕塑。

看著艾莉婭坐在地上，胸口劇烈地起伏著，汗水浸濕了她額前的發(fā)絲，讓她那張小臉看起來愈發(fā)蒼白。

明明對方比他更需要休息。

短暫的喘息后，艾莉婭掙扎著站起身，一瘸一拐地走到屋角的水缸邊，拿起了旁邊的破舊木桶。

然后來到院子里的水井旁，打了桶水。

她先自己小口地喝了一點，潤了潤干裂的嘴唇，然后才端到凱洛斯面前。

“喝點水。”

凱洛斯看著她遞過來的瓦罐，又看了看她那雙因為過度勞累而布滿血絲的眼睛。

他伸出手，接過了瓦罐，卻沒有喝，而是遞回到她的唇邊。

艾莉婭愣了一下。

“我喝過了。”她說。

凱洛斯沒有說話，只是固執(zhí)地舉著瓦罐，黑色的眼眸安靜地注視著她。

那眼神里沒有命令，卻有一種無法抗拒的堅持。

最終，艾莉婭妥協(xié)了。

她就著他的手，小口小口地喝了幾口。

清涼的水滑入喉嚨，讓她舒服地瞇起了眼睛。

等她喝完，凱洛斯才將瓦罐湊到自己嘴邊，將剩下的水一飲而盡。

做完這一切，艾莉婭又開始忙碌起來。

她從那個小小的行囊里翻出最后一點傷藥——一些濕潤的、被搗碎的草藥末，又從裙擺上撕下一塊相對干凈的布條，用清水浸濕，準備為凱洛斯清理那些猙獰的傷口。

凱洛斯沒有阻止她。

他只是看著，像一個最高精度的觀察儀器，記錄著她的一舉一動。

艾莉婭走到他面前，蹲下身，小心翼翼地用濕布擦拭著他胸前和手臂上的血痕。

那些是龍鱗剝落時留下的創(chuàng)口，雖然已經(jīng)不再流血，但翻卷的皮肉和暗紅的血痂混在一起，依舊可怖。

艾莉婭的動作很輕柔，仿佛在對待一件稀世的珍寶，而不是一具傷痕累累的軀體。

當濕布觸碰到皮膚時，帶來一絲微涼的刺痛。

這種感覺，讓凱洛斯體內(nèi)的那股龍裔之力，產(chǎn)生了一絲細微的、被安撫般的悸動。

凱洛斯看著她專注的側(cè)臉，鼻尖縈繞著她身上獨有的、混合了塵土與黑百合麥的淡淡香氣。

“兵器”的分析模塊再次陷入一片混亂。

數(shù)據(jù)庫里，沒有任何詞條，可以定義眼前的場景。

不由得凱洛斯想起了那個承諾。

那個在山洞里，他用沙啞的聲音說出的、醒來后的第四句話。

“回去，給你做條新的。”

做一條新的裙子，需要布料。

好的布料，需要錢。

錢。

這個概念，在他的兵器檔案里，只作為完成任務的“輔助資源”存在。

但此刻，它卻前所未有地，成為了一個清晰而迫切的“首要目標”。

一個完全由他自己，而不是由“枷鎖協(xié)議”設定的目標。

這個發(fā)現(xiàn)，讓凱洛斯的心臟，再次不受控制地、重重地跳了一下。

“好了。”

艾莉婭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

她已經(jīng)為凱洛斯處理好了身前的傷口，正準備讓他轉(zhuǎn)過身，處理后背的傷。

“后背……”她的話語有些遲疑。

她想到了那枚烙印般的符文，心中一陣刺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