凱洛斯似乎明白了她的顧慮，什么也沒說，只是默默地、主動地側過身，將布滿傷痕與一道淺淺符文烙印的后背，展現在她眼前。

艾莉婭的指尖，在空中停頓了片刻，最終還是落了下去。

當她處理完所有的傷口，天色已經開始昏暗。

夕陽的余暉，從那扇小小的窗口投射進來，在地面上拉出兩道長長的、依偎在一起的影子。

艾莉婭收拾好東西，疲憊地坐在床邊的椅子上，雙手撐著下巴，看著凱洛斯，眼神有些放空。

“那頭怪物……”她輕聲開口，像是在問凱洛斯，又像是在自言自語，“真的好可怕。”

凱洛斯看著艾莉婭，他知道，對方在害怕。

即使她表現得再怎么堅強，她也只是一個十四歲的女孩。

“已經消失了。”凱洛斯用陳述的語氣說道。

“嗯。”艾莉婭點了點頭，但眼神里的恐懼并沒有完全散去。

她忽然想起了什么，身體微微前傾，壓低了聲音，“凱洛斯，我在昏迷的時候……好像做了一個夢。”

凱洛斯黑色的眼眸里，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波瀾。

“夢里……我好像聽到了格羅姆的聲音。”艾莉婭的眉頭緊緊皺起，努力回憶著，“他好像……在和什么人說話。我聽不清，只記得一個名字……”

她停頓了一下，似乎在確認那個模糊的記憶。

“雷蒙公爵。”

當這四個字從艾莉婭口中清晰地說出時，凱洛斯體內的“枷鎖協議”，瞬間被觸發。

【檢測到新的高價值情報……】

【關聯目標“格羅姆”……】

【情報源：目標“艾莉婭”……】

【生成新任務分支：調查“雷蒙公爵”，探明其與“格羅姆”的關聯。】

一連串的信息流，在凱洛斯的腦海中閃過。

但這一次，凱洛斯的感覺卻和以往完全不同。

過去，協議發布的任務，是冰冷的、不容置疑的指令。

而現在，這個由艾莉婭提供的線索所生成的任務，卻與他內心深處那股想要保護她的沖動，完美地重合在了一起。

格羅姆是他的仇人，是協議的終極目標。

而這個雷蒙公爵，既然與格羅姆有關，就必然會威脅到艾莉婭。

無論是作為“兵器”，還是作為“凱洛斯”，他都有了必須去做的理由。

“雷蒙公爵。”凱洛斯重復了一遍這個名字，像是在將它刻進自己的記憶里，“我知道了。”

凱洛斯的回答，平靜而簡短，卻給了艾莉婭一種莫名的安心感。

仿佛只要他說“知道了”，那么天大的麻煩，也能被解決。

案例與看著眼前這個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少年，看著他那雙深邃得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線的眼睛，心中那些因為回憶而泛起的恐懼，竟真的慢慢平復了下去。

“我……我不知道這是不是真的。”艾莉婭有些不確定地說，“可能只是我胡亂做的夢。”

“不是夢。”凱洛斯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一種斬釘截鐵的篤定，“你說出來的，就是最重要的線索。”

這是凱洛斯第一次，如此明確地肯定她。

艾莉婭的心，像是被一只溫暖的手輕輕托住，所有的疲憊和不安，都在這一刻找到了安放的角落。

艾莉婭看著對方，忽然笑了。

那笑容，洗去了她臉上的疲憊與塵埃，像是雨后初晴的天空，干凈而純粹。

“嗯！”她重重地點了點頭。

夜，漸漸深了。

屋里沒有點燈，只有窗外清冷的月光，灑在地面上，勾勒出屋里簡陋的輪廓。

艾莉婭終究是撐不住了，她趴在床邊，呼吸變得均勻而綿長，沉沉地睡了過去。

凱洛斯沒有睡。

龍裔之力的反噬，讓他的身體虛弱到了極點，但他的精神，卻因為那第一枚符文的松動，變得前所未有的敏銳。

他能聽到院子里，那只不知名的秋蟲在低聲鳴叫。

能聽到隔壁的屋子里，傳來男人疲憊的鼾聲和女人夢中的囈語。

甚至能感覺到，幾條街之外，一隊巡夜衛兵走過石板路時，盔甲摩擦發出的細微聲響。

整個納蘭城的貧民區，像一張巨大的、活生生的網絡，在他的感知中，纖毫畢現。

凱洛斯緩緩地抬起自己的右手，攤開在月光下。

手心里的紋路，清晰可見。

這雙手，曾經被養父教導著如何握緊鐵錘，也曾被格羅姆的鮮血浸泡，用以淬煉殺意。

現在，它剛剛捏碎了一個衛兵的手腕骨，也剛剛被一個女孩用帶著體溫的濕布，溫柔地擦拭過。

矛盾。

所有的信息，都指向了這個詞。

而自己存在的本身，就是一個巨大的矛盾體。

凱洛斯低頭，看向趴在床邊熟睡的艾莉婭。

月光柔和地籠罩著她，讓她看起來像一個易碎的瓷娃娃。

艾莉婭的眉頭在睡夢中依舊微微蹙著，似乎正被什么不安的夢境所困擾。

凱洛斯伸出手，指尖在空中懸停了很久，最終，還是輕輕地、落在了她的眉心，想要撫平那里的褶皺。

凱洛斯的動作，僵硬而笨拙，像一個第一次接觸精密儀器的學徒。

就在凱洛斯的指尖觸碰到艾莉婭皮膚的瞬間，艾莉婭的身體輕微地顫抖了一下，口中發出一聲微弱的、帶著哭腔的呢喃。

“……別走。”

凱洛斯的手，僵住了。

那兩個字，像兩根滾燙的鋼針，毫無征兆地刺入了他那層層包裹的、冰冷的邏輯核心。

【……檢測到未知情感指令……】

【……指令優先級判定……最高……】

【……執行方案分析……錯誤……錯誤……】

一連串的錯誤代碼，在凱洛斯的腦海中瘋狂刷屏。

他收回手，黑色的眼眸里，第一次，浮現出一種名為“無措”的情緒。

凱洛斯不懂。

他不懂這種感覺。

他只知道，自己不能走。

凱洛斯默默地坐著，像一個忠誠的哨兵，守護著女孩的夢境，守護著這間破舊小屋里，唯一的、脆弱的溫暖。

時間，在寂靜中緩緩流逝。

就在午夜時分，萬籟俱寂之際，凱洛斯那極度敏銳的感知，捕捉到了一絲不和諧的雜音。